雨后清涼,那是春天。
而雨后的夏天,換來的則是老天爺的越加暴躁。
“嗎b的!”
“草。”
等等污穢詞語,在京城的一座胡同口頻頻上演。
抱著腦袋蜷縮在地的甘韜,在假裝哭喊的同時,真真切切的感覺到了身上的疼痛。
但他沒空埋怨導演找的群演不靠譜,要不然這頓打真就白打了。
找到銀色山地車的他,選擇以同樣的方式偷回屬于自己的東西,然后被小堅,和他的同學攔住,將他當賊一樣踢打。
鏡頭外,導演道:“人沒事吧?”
趴在地上的他,搖搖頭,拍攝繼續。
去年拍武林外史時,動作指導張勇跟他講過,動作演員最怕和不會打的演員拍動作戲,很容易被傷,這下他算是相信了。
扮演李兵同學的全都是十幾歲高中生,沒有拍攝經驗,打起來沒輕沒重。
“開始。”
一手撐著地,顫顫巍巍爬起來的小貴,在經過高園園扮演的瀟瀟身旁時,緊低著頭顱,那是少年僅存的羞恥。
鏡頭隨著他蹣跚的腳步一同消失胡同口。
“停,瀟瀟,你怎么盯著小貴一直看呢?小堅會吃醋的!”
導演王帥抑郁道。
高園園面紅耳赤的鞠著躬:“啊,導演不好意思!麻煩重來一條。”
她和影片男主甘韜好上的事,劇組早已人盡皆知,當天一早開工后,就被劇組眾人開了好幾個玩笑。
兩條過后,這場鏡頭全部結束。
胡同里的一家門檐下,高園園捧著盒飯在他旁邊蹲下道:“你戲份快結束了吧。”
他頷首:“就剩三場戲。”
他的戲份臺詞少,不用花太長時間背臺詞,前期導演又逮著他一個人可勁拍。
高園園問:“那你留在京城,還是回海市?”
他遲疑道:“先回海市吧,那邊有朋友介紹活,而且公司跑海市的多,關系全在那邊。”
高園園反駁道:“京城認識的人也不少啊,婁導、王導、周訊,還有上回認識的高小松,可都是圈內的大人物!”
他無語:“別人家客氣一聲,你就把自己當個人物,人家客氣是教養好,不一定就是想帶著你一起玩。”
高園園靠在他胳膊上:“是啊,那你不得經營嘛,你要是走了,怎么經營人際關系?”
他轉頭舔了下高園園晶瑩的耳垂:“我不喜歡帶著功利心去交朋友,如果身邊的朋友都是帶著功利心在交往,你不覺的很恐怖嗎?”
高園園很想問他一句,“經營人際關系,怎么就變成帶有功利心了?”
但她到底還是忍住,選擇推攘著他道:“別碰我,你身上全是汗,臭烘烘的。”
可能是害怕接下來的交談,容易讓彼此的感情出現裂痕,兩人主動選擇岔開話題。
……
胡同三岔口的雜貨店,一手夾煙的秋生,不可思議的問小貴:“一人一天?哪天要是沒山地車,你難道用跑的去送快遞?”
小貴的山地車被人偷走賣到了廢品站,小堅又從家里偷錢買了這輛車,兩方都不肯罷手,只好商量一人騎一天。
秋生將半截煙蒂擱在桌上,無奈嘆氣道:“等著,我去看看我那車還能不能騎。”
秋生離開,小貴鬼使神差的將擱在桌上的半截煙,捏了起來,狠狠地抽了口,吐出一陣白煙后,傳出一陣咳嗽。
“噠噠”的高跟鞋聲在門外響起,這是那個喜歡站陽臺上,一天換八件衣服,只是用來孤芳自賞的城里女人的專屬腳步聲。
他匆忙將煙放回原位。
城里女人沒了往日的雍容優雅,看上去神色焦急,進門就開始翻騰擱在店中的床鋪,空紙箱,所有一切看上去能裝東西的地方。
小貴琢磨著,是不是他上次撞暈她后,將她扶到床上時丟了什么東西。
但他不敢問,只是越加拘謹的端坐著身子,然后用眼角的余光,偷偷的打量著身旁的苗條身影。
偶然的目光接觸,城里女人是審視、懷疑,而瞬間低頭的小貴則是怯弱、閃躲,兩雙交叉在一起的手不斷揣緊著。
不知何時,雜貨店門口停下了一輛轎車,從中走出兩個女人,其中那個年長的中年美婦,沖店里正在翻箱倒柜的“城里女人”喊道:“紅琴,你在做什么?”
美婦身旁的那位則是:“媽,我說她偷穿我衣服,您還不信!”
門框而立的小貴,疑慮叢叢的望著跌跌撞撞,埋頭怯弱經過身邊的“城里女人”。
從此以后,那個好看的“城里女人”在沒出現。
她可能離開了這座古樸而又奢華的都市,或者依舊蜷縮在城市的某個不為人知的角落自艾自憐!
王帥想通過紅琴的虛榮表達什么,甘韜不清楚,他們這些六代導演全都喜歡神神叨叨,將古話“只可意會,不可言傳”放大到了極致。
但他只知道,他在十七歲的單車中的戲份,還剩最后一場。
周公子的戲份先一步殺青,他走出雜貨店時,她正和王帥及一幫幕后招手示意先撤。
他看著周公子擰在手里鼓鼓囊囊的包裹,那里是她自帶的戲服:“要送?”
周訊扯了下嘴角,露出笑眼:“不用,這里離公司不遠,我打個車回趟公司。”
他笑道:“那成,啥時候去海市就呼我,我哥開了個燒烤店,到時候帶你去嘗嘗。”
她訝異道:“你不留京城?”
他擺擺腦袋,然后目送她離去。
京城川流不息的馬路上,鼻下還有著殷紅血跡的小貴,扛著那輛被人踩的變形的銀色山地車,目光迷茫的向前走著。
行人的好奇目光,逼停車輛所引來的司機怒罵,他置若未聞。
他不明白,熱愛生活的他,只想老老實實的,騎著自己心愛的銀色山地車打工賺錢,為什么會屢次三番遭人毆打。
明明是他辛辛苦苦送快遞得到的山地車,為什么就是說不清從屬關系,就得和別人分享。
為什么他只是路過,那些人不僅毆打自己,還要踩壞他的車。
這座城市讓他迷茫,這座城市中的人讓他看不懂。
馬路邊的人行道上響起稀落的掌聲,他在十七歲單車中的戲份,全部殺青!
導演王帥給了個擁抱,表揚了句:“表現不錯。”
他笑著又和劇務老余等幕后人員一一擁抱,在劇組待了三個月,他沒和任何人紅過臉,可以處不來,但他從不在言行上得罪誰。
換下戲服,擰著水杯的他,沖王帥揚著手里的劇本道:“導演,劇本給我帶走吧?”
蘇州河拍的懵懵懂懂,讓他一直心有介懷。
現在十七歲的單車又是這樣,雖說故事他能看懂,但導演在影片中表達的深層次東西,他總感覺模模糊糊,想著閑暇無聊的時候,在翻著看看。
另外,也是一份紀念不是。
王帥無所謂的揮揮手:“拿走吧,換下的戲服也可以帶走。”
他也沒客氣,將戲服、劇本、塑料水杯一股腦的裝進手提袋。
回了旅館,沖了個涼水澡后,他敲開高園園的房門。
比起他小屋的亂哄哄,氣味異常。
高園園這間可好的太多,開門就是撲鼻香,雖說都是同樣大小,但衣服是衣服地方,盆是盆,一切僅僅有條。
高園園望著趴在大腿上,頭發還有點濕漉的他道:“什么時候走啊?”
他吮了口身下的白凈大腿,含糊道:“明天吧,你要是沒事,就跟我一起去海市玩兩天?”
她翻著他濕漉的頭發:“沒空,這邊拍完,我要拍一個清嘴含片的廣告。”
他一骨碌起身:“啥,親嘴含片的廣告?”
她好笑的解釋道:“清嘴,清凈的清,三點水那個清。”
他無語的重新趴下,吐槽道:“靠,這廣告名真挺奇葩的,具體是個什么東西?”
“和糖差不多,有薄荷味的,酸梅味的。”
他道:“那你拍吧,等沒事的時候在去海市,要是你想我了,我就來京城。”
一夜互擁而眠。
翌日,兩人模仿著當下流行的小資情調,手拉手逛著街、臨窗而坐喝咖啡、逛圖書館。
直到夕陽西下,他才匆匆登上京城開往海市的火車。
甘軍開了燒烤店后,將車墩那間出租屋留給了他,他倒不至于沒地方落腳。
可一出門就是幾個月,剛一開門,撲面而來的霉味,讓他直作嘔。
如今的經濟來源,支撐不了他換新家,只能捏著鼻子,拿出門后滿是蛛網的掃把,開始收拾屋子。
將就對付了一夜,翌日一早,他給高園園打了個報平安電話,又往家里撥了電話,然后又是海南的蔣冰柔。
武林外史的劇名還在爭執著,不過臺北那邊已經有了松動。
據蔣冰柔透露,武林外史的上映時間,大概率會在今年底到明年初這段時間之內。
但周易已經等不起,公司一大幫人等著吃飯。
不僅幕后人員,像幕前的甘韜、楊軍毅、張勁還有新簽的幾個女藝人全都嗷嗷待哺,公司如果還是一點動作沒有,人心就得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