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鶴坐在副駕駛位上,將目光從車窗外收回。
在這個隔絕外部炙熱的清涼車廂內,他得到了半天以來難得的第一次休息。
從黑夜,到白天。
從垃圾場一般的寂靜廢墟,徒步走到這座擁有著些許煙火氣息的都市。
王鶴拖著現在這副和一般人沒有太大區別的身體,完成了一般人絕對無法完成的任務。
加上之前遭遇車禍時的極限閃躲,對他而言,無論是體力,還是精神力,都處于一種極大的損耗中。
汗水,早已浸濕了他的衣衫。
要是換了個人,此刻估計早已經攤在地上,動彈不得。
而就是這樣的狀態王鶴,在感受到了諾妮爾詢問的視線后,還是打起了精神。
他認真看了一眼駕駛座上,準備啟程的諾妮爾,詢問道:“諾妮爾小姐,你原本是打算要去哪里?”
此時,他整個人看上去全然沒有半點疲憊。
而諾妮爾見王鶴忽然提到這個,似乎是想到了什么,臉上閃過了一絲難掩的情緒。
擔憂、痛苦,以及些許恐懼。
與那些沒有為期末考試做好準備的考生,突然走進考場的瞬間,有些許類似的忐忑。
不過,她沒有被情緒支配,倒是很快就恢復了正常的神態。
“亞伯先生,我這邊其實沒什么事,可以的話,我想先送你去你想去的地方。帶你看一看這座城市。畢竟,晚一點的話就真的沒有多少時間了”她露出了一個爽朗的笑容,
王鶴從這個表情中看不出什么異常。
她應該是真心這么想的。
作為如此龐大的城市中,僅有的五百多位人類之一,諾妮爾的表現與王鶴對一般人類的基本認知沒有太大區別。
她存在情感,情緒會波動,知道禮儀,貌如常人。
但是,這些只是流于表面的東西。
王鶴,沒有放松。
在這個因為“”才變更到世界中,一切,都需要重新觀察和判斷。
一切,也都皆有可能。
畢竟,這位諾妮爾可是曾經的“靈魂管理者”,也是第一個,王鶴在這個怪異的世界遇到的“熟人”。
她是特殊的。
如果問到王鶴:“有誰可能在這場特別的事故中,保存著原本記憶或者靈魂?”
那諾妮爾,就是除了那個罪魁禍首的神秘男子以外的頭號種子選手。
“試圖操縱靈魂的人,首先必須要面對的,就是自己的靈魂。”
“連自我都無法確保的存在,是絕對無法在這一領域鉆研下去的。”
“失敗者們,遲早會崩潰和破碎。而它們的碎片,將會永遠地散落在精神海的各處,再也無法拼接成原本那一塊完整拼圖。”
“這就是試圖窺探靈魂者的所謂“天譴”。也是我必須跨越的道路。”
這是王鶴從某本異世界書籍中,了解和接觸到的知識。
書籍的編寫者,似乎是一個知名的靈魂法師。
但王鶴是知道的,無論他多么知名,他的下場,都算不上有多好
就在王鶴一邊分析整合著情報,一邊警惕著這位原“靈魂管理者”的同時,諾妮爾那邊也留存了著她自己的想法。
她對王鶴這個自稱是到各地周游觀光的探險者,同樣保持著一定距離。
但是,這其中,還存有一種特別的心態。
“談不上放心,但莫名地有一種基本的信任感。”她懷揣著類似這樣的矛盾的心情。
“同類是不能信任的!”。
明明這句話,才是她的座右銘,才是現實和鮮血的洗禮,好不容易銘刻在她灰色記憶中的碑文。
而王鶴這個才見面沒多久的人類,卻打破了她給自己定下的準則。
連她自己都對此覺得有些不可思議。
仿佛在她內心深處的本能中,早已經對王鶴這個存在設下了特定的規則。
現在,在這座城市里,王鶴可能已經算是她最信任的活著的人類了。
因為,除此以外,都不值得信任。
畢竟,她就身處于這樣的一種環境中。
她居住于人類這個族群的“樂土”。
但,未必是每一名人類個體的“樂土”。
王鶴不動聲色地觀察著她的神態變化,在聽到她的話語后,忽然正色道:“不用介意我。要知道,我只是來觀光的。”
他的表情異常認真:“可能我和其他人不太一樣。我眼中的觀光,從來沒有一個特定的計劃。”
說完,他偏過頭,看向窗外的天空,單手撐著下巴,仿佛身心都沉醉到了那片蔚藍之中。
只聽他緩緩地說道:“在我看來,無論是美好的,還是苦痛的,都沒有任何區別。”
“只要它存在于這里,被光線照亮,被呈現了出來,那它,就是我想要看到的。”
“那就是我所渴求的,名為真實的光芒。”王鶴再次轉過頭,他黑色的瞳孔,緊盯著諾妮爾。仿佛已經看透了她的一切想法。
諾妮爾愣了一下,她在短暫的時間中,和王鶴對視了一眼,立即就下意識地挪開了視線。
她不敢再繼續直視王鶴的目光。
王鶴那對沒有任何雜質的眼睛,純粹得就好比父親贈與她的黑寶石耳墜。
一點也不像是這座城市里應當出現的造物。
在她認知中的“同類”,人類,可不是這么單純的東西。
不過,因為王鶴帶來的沖擊,讓她稍微改變了一個想法。
她本還有些恐懼的心理,因為王鶴的出現,減淡了大半。
很快,她做出了一個決定。
這個決定,扭轉了原本依照慣性,她必須去獨自迎接的命運。
“亞伯先生,如果你真的愿意見到這座城市的“真實”的話我接下來要去的地方,或許能夠滿足你的需求。”
她說著,看了一眼王鶴的臨時手環。
外來者,應是沒有風險的。
只有市民,才會被束縛。
所以,她相信:
那里,一定能夠讓這位探險者先生看到區別于其他城市的“真實”。
盡管那件事情對她而言,不會變得愉快就是了。
但是,有他在的話,至少她自己不會再是獨自一人。
“那還等什么?啟程吧!向導小姐!”王鶴聽后立即來了興致,顯得頗有些有些開心。
諾妮爾沉默著,啟動了車輛。
臨行前,她在心底里默念了一句:
“謝謝。”
風馳電掣,穿梭于無人街道的車輛,就像是在草原上肆無忌憚狂奔的烈馬,很快,王鶴二人就順利抵達了目的地。
整個路程其實不算很長,大約花費了半個小時,
這期間,王鶴也沒閑著,他從諾妮爾口中得到了一些他想要的情報。
首先,在這個世界,是存在死亡的。
正如王鶴之前看到的枯骨,在人類的帝國中,人類本身并沒有成為不滅的產物。
但是和現實世界有一點不同的地方,那就是:
這個世界的人類平均壽命,似乎高達千年。
眼前的這位少女形態的諾妮爾,已經在這個世界度過一百八十年光陰。
她的父母因為不明原因的意外,雙雙死于約四百五十歲的年紀。
此次,她要前往的,就是這個城市為她父母舉辦的“葬禮”。
同時,據說還有一些內情。
這個葬禮,是作為慶祝她一百八十歲生日的“生日禮物”。
著聽上去就有些詭異和奇特,難免讓人產生興趣。
不過,王鶴為了避免露出馬腳,壓下了好奇心,有些事沒有細問。
反倒是諾妮爾在駕駛期間,曾經問了他這么一句:“亞伯先生有參加過其他地方的葬禮么?”
王鶴幾乎是瞬間,點了點頭。
“那一定和書本上說的一樣,會是一場最好的道別吧?”她沉默了片刻,又再次向王鶴發問。
是向年長者征詢意見么?
王鶴思索了一下,微笑著回復道:“如果你是那么認為的,那就是。”
他的話語,有一種充斥著信念的味道。
給人感覺,他是相信她的。
諾妮爾聽到這個回復后,思考著王鶴的意思,點了點頭,繼續駕駛著車輛。
不久后,她駕車抵達了一個白色長方體結構的巨大建筑前。
諾妮爾車輛停放在建筑外部,寬敞的廣場上,遠處,似乎有誰早已在等候。
下車后,王鶴看到了遠處某個身著黑色西裝的男子。他徑直走了過來,帶著猶如實質一般的敬意。
這家伙,不是人類。
是一名長有尾巴和尖角的龍人。
他看到王鶴和諾妮爾后,沒有任何言語,直接單膝跪在地上。
宮頸地,雙手奉上了一封白底金邊的信封。
諾妮爾沒有任何感情地接下了信封,隨意揮了揮手。
那名龍人似乎就理解了她的意思,趕緊起身,離開了這里。
王鶴觀察了這一切,讓他有些在意的是:
那名看起來強壯有力的龍人,手指上擁有類似持握武器才會出現的繭。
而它在離開的一瞬間,居然對諾妮爾和王鶴,表露出了有些恐懼的神色。
同時,這位在交談中顯得比較友好的人類諾妮爾,卻對龍人表現出一種近乎冷漠的態度。
區區五百多名人類,究竟是如何才能立于這座城市的頂端?
他們究竟擁有何種力量?
身處于哪一種規則?
在這場特殊的葬禮中,或許就會擁有他想要的答案。
王鶴思索了一下目前他掌握的所有籌碼,隨即大步邁出了腳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