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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二章
深謀遠慮
“這……這他娘的算什么事啊?”看著氣勢洶洶殺來的韃靼騎兵,范記商號的人算是徹底暈了腦袋。如果這支忽然殺來的韃靼騎兵來自察哈爾部落,那還有情理可言,畢竟自俺答汗以來,察哈爾部落已經和大明和平互市了五十來年,相處還算愉快,察哈爾部落中甚至還涌現出了諸如滿桂之流、對大明忠心耿耿的蒙古戰士。可是這支忽然殺來的韃靼騎兵,卻怎么看怎么象是來自大明軍隊的死對頭,科爾沁草原的阿拉善額魯特部落――如果這一點沒有判斷錯的話,那這件事的情況可就太復雜了。
“阿拉!阿拉!阿拉!”怪叫聲中,韃靼騎兵越沖越近。而范家商號的五百多號人步騎混雜,還帶有十輛滿載武器的沉重馬車,要想要直接逃脫顯然已經不可能了。無奈之下,范永斗只能大吼道:“列陣迎敵,打出我們范家的商號旗幟,再打起白旗,沒有命令不許放箭,我要和韃靼的王爺對話。”
還好,范家商號的商隊久在關外行走,商隊上下多少都有一些迎敵經驗,范永斗的命令發出后,五百多個伙計迅速擎出武器,張弓搭箭對準來敵,同時打出范家商號旗幟和白旗,表示要求談判。很幸運的是,忽然殺來韃靼騎兵多少還酸講點道理,沖到面前后沒有發起進攻,而是先將范家商隊重重包圍,然后一名韃靼將領才站出來,操著生硬的漢語叫道:“留下馬車,放你們……走!否則,全部殺!”
“是阿拉善額魯特部落的蒙古勇士嗎?”仔細辨認口音,范永斗益發肯定來者就是阿拉善額魯特部落的韃靼騎兵――阿拉善額魯特部的大部落盤踞在寧夏西北,科爾沁這支阿拉善額魯特部只是一個分裂出來的小部落,人丁單薄,經常被大明軍隊和林丹軍隊欺負,和科爾沁奧巴的部落走得比較近――換句話說,和螨清八大蝗商也走得比較近。所以范永斗壯起膽子站出來,操著熟練的蒙古語大叫道:“我們是張家口范家商號的商隊,和你們桑巴臺吉的關系很好,請桑巴臺吉出來答話。”
“我們不是阿拉善額魯特部落。”那韃靼將領矢口否認,只是又重復一句,“放下武器和馬車,放你們走,否則,殺!”
“操你娘的,這些狗韃靼鐵了心要搶老子們了。”范永斗心中一沉――既然來敵矢口否認自己的身份,也就擺明了是想黑吃黑了。稍一盤算,范永斗瞟見來路并無敵蹤,便一咬牙吼道:“殺回馬蘭峪,向那里的守軍求援!”
“殺!”范家商隊吶喊起來,掉頭就往來路沖了回去。那邊阿拉善額魯特部落的韃靼將領一揮手,韃靼騎兵羽箭齊發,雨點般落到范家商隊頭上,慘叫聲也立即在大草原上回蕩起來。一時間,天空中箭鏃你來我往,地面上范家商隊拼命突圍,韃靼騎兵奮力阻截,刀光劍影,血肉飛濺,人喊馬嘶,熱鬧無比。而在遠處的烽火臺上,張大少爺則象狗一樣爬在銀子堆上,一邊數著明晃晃的銀子,一邊傾聽著韃靼騎兵和范家商隊伙計垂死的慘叫聲,笑得連嘴都合不攏。
范家商隊畢竟帶著十輛沉重的馬車,突圍速度緩慢,幾次沖鋒都沒有沖出包圍,商隊伙計反而死傷慘重。無奈之下,多少有點戰場經驗的范永斗只能吼道:“丟下馬車,輕騎向馬蘭峪突圍!”
“大掌柜的,這可是二十五萬兩銀子的貨!”旁邊的陳大并驚叫起來。范永斗狠狠一記耳光抽在陳大并臉上,吼道:“貨丟了還可以搶回來,命丟了就什么都沒了。保護我回馬蘭峪,讓付老太監出兵幫我們搶回貨!”陳大并恍然大悟,趕緊指揮騎兵保護范永斗,輕騎殺回馬蘭峪向明軍求援。而韃靼騎兵的目標也只是那十輛馬車,并不追殺范家商隊,只是搶到了十輛馬車掉頭就跑。
扔下七八十具尸體,好不容易殺出包圍,帶著滿身血跡沖回馬蘭峪關口時,馬蘭峪關上已經是燈火通明,上千名明軍士兵嚴陣以待,謹防韃靼騎兵乘機攻打關口。范家商隊還沒靠近關墻之內,關上就有人大喊,“站住!再不站住就開槍放箭了!”范永斗趕緊大叫大嚷道:“不要放箭!我們是漢人!我們是張家口的商人!我們被韃靼騎兵搶了,請薊門監軍付公公出來答話!”
“只許一個人過來!”關上的明軍將領大叫命令道。范永斗無奈,只好揮手制止伙計,單騎跑到關墻下面,沖著關墻上面大叫道:“付公公,付公公,我要見付公公,我有急事。”還好,關墻上的明軍沒有刁難范永斗,而是很快答道:“等一會,付公公已經休息了,我們去請他們。不許亂動,否則我們就放箭了!”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薊門監軍付之一才出現在關墻上,沖著范永斗叫道:“你們怎么又回來了?出什么事了,還滿身是血的?”
“付公公,我們被韃靼搶了。”范永斗還算冷靜,沒有質疑關外那支韃靼騎兵是否與馬蘭峪守軍勾結,而是大叫懇求道:“請付公公你和楊將軍出兵,幫我們把貨物搶回來!”
“被韃靼搶了?你們怎么這么倒霉?”付之一夸張的驚叫問道。范永斗急得滿頭大汗,叫道:“也不知道是那里出了問題,不知怎么搞的,阿拉善額的那伙韃靼兵知道我們今天交易,事先布置好了埋伏,忽然殺出來就把我們的貨搶走了!但他們還沒走遠,請付公公和楊將軍幫個忙,出兵幫我們把貨搶回來,我們范家定有重謝!”
“出兵幫你們搶回來?這事……,可不好辦啊。”付之一語氣猶疑。旁邊馬蘭峪守將楊海傳站了出來,向范永斗叫道:“這不可能!你給陳掌柜的帶句話,你們范家的貨如果是在關內被搶,那我們肯定出兵,幫你們奪回貨物!可你們的商隊被搶,我們就不能出兵了――否則將來監軍大人一旦追查起來,我們馬蘭峪關一個涉嫌走私的嫌疑就絕對少不了!”
“楊將軍,你們薊門的監軍,不就站在你的旁邊嗎?”范永斗鼻子差點沒氣歪了。楊海傳驚訝的看看付之一,又表情尷尬的笑道:“我還真忘了,付公公,你說怎么辦吧?我們出不出兵?”
“這可難辦了。”付之一表情為難的說道:“如果是在古北口或者喜峰口還好說,可馬蘭峪關不是邊市,咱家派兵出去幫助商隊搶回貨物,咱家不也得背上勾結不法商人走私違禁物資的罪名了?再說了,當初咱們可是說好的,咱家只是負責把貨送到馬蘭峪關外交易,過后就再不關咱家的事了。要不這樣,你把陳大并掌柜叫來,咱家和他當面商量。”
“我就是范記商號最大的掌柜,范永斗!”事情到了這步,范永斗也顧不得保密身份了,大吼道:“付公公,你開價吧,要多少銀子?你才肯出兵?”
“你不是陳掌柜的跟班嗎?怎么可能是范永斗范大掌柜?”付之一滿臉驚訝的問道。這時候,陳大并也壯著膽子跑了過來,為范永斗做證道:“付公公,他真是我們的范大掌柜!只是前些天他不方便露面,所以才裝扮成了我的隨從!付公公,你快開價吧,要是韃靼騎兵跑遠了,就再辦法追了!”
“范大掌柜的,這你可不夠意思了。”咱們的付公公發起怒來,喝道:“咱家誠心和你交易,你還藏頭露尾的不肯公開身份,你把咱家當什么人了?算了,你的銀子,咱家也不要了,你走吧,咱家已經把貨交到你的手里,就沒必要替你把被搶走的貨再搶回來了!”
“付公公,付公公,是草民不好,草民不該對你隱瞞身份!”范永斗真是急了,跳下馬又是作揖又是鞠躬,哭喪著臉叫道:“這樣吧,付公公,草民愿意孝敬公公一萬兩銀子!只請公公原諒,出兵相助!”
“一萬兩?一萬兩在那里?咱家怎么沒看到?”自古太監多貪財,剛才還板著臉要和范家商號割席斷交的付公公收起臉色,重新打量著范永斗問道。范永斗擦去一把汗水,叫道:“草民現在沒有,等到草民回到張家口,一定一兩不少給付公公送來!你放心,草民在張家口和山西說話向來就是一言九鼎,十萬八萬的銀子,一句話就準數,從來沒賴過別人的帳!”
“可是范大掌柜的,當初你們拿一萬兩銀子的訂金給咱家的時候,咱家可是給你們打了收條的。”雖說那張親筆收條已經在交易時一道交還手中,可是一想到自己曾經為了那張親筆收條擔心得幾個晚上睡不好,付之一還是乘機發作道:“范大掌柜的,這件事你可別說你不知道,既然你不相信咱家在先,咱家為什么又要相信你的口頭承諾?”
范永斗啞口無言,當初他的商會為了怕付之一賴帳,要求付之一寫了收條,現在付之一逼著自己寫親筆欠條,也算是一報還一報以牙還牙了。稍作盤算后,范永斗咬牙說道:“請付公公放下文房四寶,草民給你寫一張借條――草民今天晚上向你借了一萬兩銀子!”
“兩萬兩!”付之一慢條斯理的說道:“范掌柜的,咱家也不能讓馬蘭峪關的將士白辛苦不是?”
事情到了這步,范永斗還有什么討價還價的余地?不過在親筆寫好的借據上按下指印時,范永斗還是猶豫了,遲疑了許久都沒有按下去。付之一正奇怪的時候,背靠箭垛坐在付之一旁邊的張大少爺懶洋洋的說道:“付公公,他這是在懷疑,懷疑關外的韃靼騎兵是我們安排了黑吃黑的,害怕我們吃完上家又吃下家,你直接把這事挑明,告訴他這事算了,為了證明你自己的清白,你就不追這批貨了,讓他自己派人去調查貨物去向。”
“探花郎果然高明。”付之一奸笑著答應一聲,又假裝怒氣沖沖的叫道:“范大掌柜的,看來你是在懷疑關外那些韃靼兵,是咱家安排了吃你的了?既然你這么想,那這事情就這么算了,你自己派人去查貨物的下落吧,咱家也不用擔心私自派兵出關的罪名了!告辭!”說吧,付之一扭頭就走。
“付公公,等等!”心思被付之一看破,又聯想起阿拉善額魯特部落和明軍之間確實有血海深仇,被明軍收買的可能性極小,范永斗最終還是把心一橫,按下手印叫住付之一,高舉著借據叫道:“付公公,借據草民已經寫好了,請你出兵吧。”
“出兵一千,小心軍隊安全。”張大少爺陰陰的說道:“貨物讓韃靼兵帶走,如果能抓到幾個活口,就交給范永斗拷問口供。”
有了一千明軍士兵的幫助,范家商隊馬上又掉頭殺向了被搶現場,可是阿拉善額魯特部落的騎兵早已跑得遠了,明軍又是步騎混雜,機動力遠不如韃靼騎兵,再加上明軍士兵得過暗示不用太過賣命,所以明軍軍隊雖然裝模作樣的追殺出了三十多里,卻還是讓阿拉善額魯特部落的軍隊帶著貨物溜之大吉。追到分水嶺的時候,帶隊的楊海傳也說什么都不肯追了,“收兵,收兵,全軍掉頭,回馬蘭峪。”
“怎么不追了?”發現隊伍停下,范永斗趕緊沖到楊海傳面前質問。楊海傳指指已經爬過山頂的太陽,苦笑道:“范掌柜的,辰時都已經過了,弟兄們一個晚上水米未進,身上就帶了一點干糧,要是再追下去,中了韃靼騎兵的埋伏,我這一千多號人可就回不去了。”
“可我的貨怎么辦?”范永斗瞪著滿是血絲的眼睛吼道。楊海傳一聳肩膀,答道:“這不能問我,范大掌柜的應該去為付公公,對了,也不能問付公公,范大掌柜的還是另外想辦法吧。”
“什么?”范永斗當場就要發作。還好,這時候一隊明軍騎兵斥候沖了回來,將一個全身被捆得結結實實的韃靼騎兵扔到面前,稟報道:“啟稟楊將軍,我們抓到了一個戰馬受傷落單的韃靼兵。”
“我們的人傷到沒有?”楊海傳更關心還是這點。明軍斥候答道:“有一個弟兄被他砍了一刀,好在傷得不重,已經包扎了。”楊海傳松了口氣,這才轉向范永斗說道:“范掌柜的,還好,給你抓到了一個活口,貨物的去向,還有什么人在幕后主使,你自己去拷問吧。告辭,我們得先走了。”
“收兵,收兵,回關!”吶喊聲中,千余名明軍士兵掉頭列隊,跟著楊海傳的旗幟揚長而去,留下范永斗和幾百個范家商號的伙計在原地發呆。滿懷怨毒的看看遠去的明軍隊伍,再咬牙切齒的看看被捆成粽子一般的韃靼騎兵俘虜,范永斗從牙縫里擠出一句話,“帶上俘虜,回張家口!查出來背后是誰搞的鬼,老子滅他滿門!”
先不說張大少爺和付之一等一伙奸商在馬蘭峪關口里笑得嘴都合不攏的分銀子,單說范家商號帶著俘虜輾轉返回張家口,路上,范永斗便迫不及待的向俘虜拷問口供。還好,那個俘虜挨了十幾馬鞭后很快就吐露了實話――貨物千真萬確是阿拉善額魯特部落的騎兵劫走的,而指使人則是范永斗在生意上的仇敵,王登庫的侄子王國華!
再往細問時,范永斗這才知道,原來阿拉善額魯特部落因為本宗部落遠隔千里,時常被大明軍隊和林丹汗的軍隊輪流欺負,科爾沁草原上勢力最大的奧巴部落也不怎么待見這個小部落,水草肥美的草原常常被其他蒙古部落搶走,日子過得十分艱難,就算想買些走私物資也沒有多的銀子和牛羊交換――也只有王登庫那種錙銖必較的老摳愿意和阿拉善額部落打交道,那怕一匹馬一頭牛都可以直接和王家商號交易,所以八大漢奸商號中,反倒只有實力比較弱小的王登庫和阿拉善額部落的關系最好。這次王登庫的侄子王國華給阿拉善額部落開出了五千兩銀子和五千石糧食的高價,窮得快當褲子的阿拉善額部落當然樂意效力,所以這才有了夜間劫貨的一幕。
“王老摳,你狠!”面對這個口供,范永斗差點沒氣暈過去,捶胸頓足的咆哮道:“老子花了將近三十萬兩銀子種桃子,你一伸手就把桃子給摘走了!此仇不報,我誓不為人!”
“大掌柜的,報仇吧!”同樣氣得七竅生煙的陳大并吼道:“回到張家口,馬上動員所有人,把王老摳的全家給滅了!”
“啪!”范永斗狠狠一記耳光抽在陳大并臉上,鐵青著臉吼道:“在張家口報仇?你當宣府的蠻子軍隊都是擺設?王老摳又搭上了張好古小蠻子這條線,魏老太監張張嘴,剛剛在宣府給魏老太監建了一座生祠的宣府巡撫秦士文馬上就能帶著蠻子軍隊把我們給滅了!我怎么會有你這么蠢的伙計?”
“那……,那在關外收拾王老摳。”陳大并捂著紅腫的臉說道:“反正王老摳在關外的線,我們都知道,派人把他的商隊一個個全給滅了!”
范永斗努力冷靜思考,最后還是搖頭說道:“不行,這樣做太慢了!既然五百多支新式火槍落到了王老摳手里,那么不管是努兒哈赤大汗和代善大貝勒,還是科爾沁的土謝圖汗奧巴和四貝勒,都肯定會把他當成座上賓,刻意籠絡。等到那時候,王老摳就坐大成了老虎的屁股,我們要是對他的商隊下手,王老摳肯定會反過來指使這些人的軍隊對我們的商隊下手!”
“那,那怎么辦?”陳大并哭喪著臉問道。范永斗稍作盤算,吼道:“馬上派人去聯絡圖昧臺吉的部落,他的草原離阿拉善額魯特部落最近,請他出兵幫我們搶回貨物,滅掉阿拉善額魯特部!但千萬記住,千萬不能讓圖昧臺吉知道我們丟的是什么貨物!還有,給我去找江湖上的殺手,花銀子殺掉王老摳!”
“是,小的這就去安排!”陳大并趕緊答應。范永斗卻又叫道:“慢著,多收買幾個殺手,順便把張好古那條小閹狗的腦袋也給我砍了!他娘的,這次王老摳能夠知道我們交易的地點和時間,十有就是這條小閹狗透的風!”
“匹夫無罪,懷璧其罪,阿拉善額部落這次恐怕要倒大霉了。”與此同時的馬蘭峪關墻上,基本上摸清楚了王登庫收買的部落是阿拉善額部落后,張大少爺發出了感慨。稍作盤算后,張大少爺吩咐道:“石頭,去找幾個蒙古商人,讓他們帶話給阿拉善額部落的桑巴臺吉,告訴他們在走投無路的時候,可以舉族歸順我大明軍隊,我保他們部落族眾的生命財產安全!”
“一個韃靼小部落,死光死絕就死光死絕吧,東家你什么時候改了性子,變得這么有善心了?”宋獻策撇著嘴問道。張大少爺一笑,答道:“不樹立一個投誠榜樣,將來我向勾結建奴的蒙奸部落主動進攻時,上那里去找炮灰軍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