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仿佛越來越慢。
呼吸聲,風沙聲,奔跑中衣服摩擦的聲音,卻在蕭晴的耳朵中愈發明顯。
在這些繁雜的聲音之中,卻唯有他的心跳,沉穩有力,不急不緩,猶如鼓點一般有節奏的敲動。
噗通,噗通,噗通。
往事一幕幕從蕭晴眼前劃過,從記憶深處浮現,又消失在未知的盡頭。
無數的回憶片段飛快閃過,最后卻又定格在了兩人初次相遇的時候,江風雨傻咧咧的笑著,對蕭晴伸出了手。
“我叫江風雨,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蕭晴。”
火炎晶愈發明亮的紅光,慢慢印上了他的臉。
“對不起,阿雨。”蕭晴笑道,“我們來世再做兄弟。”
蕭晴趁亂抱住了石無衣的腰,用盡全身最后的力氣,拖著他一頭朝著火炎晶最多的方向撞去。
靈氣勾動火炎晶,瞬間引爆,恐怖的能量在雙斷崖中爆發出來。
炙熱的火光,化作奔騰火浪,在雙斷崖中席卷而過,猶如決堤的火海一般洶涌奔騰,瞬間將所有人都吞噬殆盡。
“轟!!!”
一聲驚天巨響,震得整個山嵐宗都晃動不已。
......
柳予安正躺在云頂上,在他那個御用看日出日落的雕像上面,半瞇著眼睛,好像是在看夕陽西下,哼著小調,愜意不已。
“料峭春風吹酒醒,微冷,山頭斜照卻相迎。”
突然一聲巨響,震動了整個山嵐宗。
“轟!!!”
大地震顫,林鳥驚飛,山林中到處是野獸不安的吼叫聲響起,頓時讓整個山嵐宗都熱鬧了起來。
有十數道驚天劍意,猛然在山嵐宗各處沖天而起,只見一道道人影飛上天空,不約而同的朝著西四峰的方向望去。
那里有耀眼的紅光照亮了半邊夜空,如天空泣血,給整個世界都套上了一層朦朧的濾鏡。
恐怖的爆炸直接將大地炸開一道道口子,裂痕順著山峰往上攀去,不過片刻,便將整座山峰都攔腰震斷。
佇立山嵐宗數百年的西四峰,塌了。
幾乎每個山嵐弟子都被巨響吵醒,茫然的走出房門,然后被這漫天紅光驚得張大了嘴巴,親眼目睹了西四峰坍塌的畫面。
柳予安好像也從睡夢中被驚醒了一般,扶著額頭晃了晃,從石雕上跳了下來,抖了抖衣袖,又整理了一番長袍,這才朝著西四峰望去。
然后對著紅光漫天的方向,深深鞠了一躬。
他從腰間解下酒葫蘆,晃了晃,打開塞子聞了一口,心滿意足的嘆道:“朱櫻青豆酒,綠草白鵝村。”
“三千年前的釀酒小村子,在圣戰中毀于一旦。到現在,悠悠歲月已過,小村子早就消失在了歷史的滾滾長河之中,再無人記得。倒是這酒,沉淀千年,竟還飄著酒香。”
“亡人尸骨早寒,酒香卻愈發濃郁。”
柳予安笑了笑,隨后將酒葫蘆倒轉過來,任由美酒灑落一地。
“罷了,就用這千年古酒,祭奠陌路亡人吧。”
甜美的酒香被山風吹散,飄蕩在山嵐宗的上空,飄向了紅光照亮天際的西四峰。
柳予安席地而坐,一邊倒著酒,一邊喃喃自語道:“師父啊,您總說命論終生,運在一時。”
“命運是生死輪回,是富貴貧賤,是吉兇禍福,是人這一生所有境遇的總和,是人們無法改變的過去,和無法預知的未來。”
“命運貫穿一切,又是一切本身。它無法抗衡,無法拒絕,更無法逃避。”
“但命運無常,人卻有情!人為什么不能戰勝命運,為什么不能選擇自己的未來?坐視一切按照既定的軌跡發展,就真的是正確的嗎?”
“您的道,恕徒兒實在不能認同......”
柳予安搖了搖頭,也灌了一口酒,望著那漫天的紅光漸漸退去。
過了許久,他才輕嘆了一聲,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塵,轉身又躺回斷石雕像上面,仿佛睡去了一樣。
......
東山郡,黃州城外,沙湖道。
沙湖道不過余里長短,一邊是黃沙漫漫,浩瀚荒漠一望無際,一邊又是湖海一片,波浪滔滔。
其景色獨特,因此得名。
平日里,這里不僅是韓琴國內外交流的重要商路,同時也是黃州城外有名的景點,經常會有初戀的癡男怨女,沿著沙湖道漫步,賞月吟詩。
沙湖道上常年無風,氣候宜人,但今天卻忽然下起了雨。
厚重的雨云低垂,幾乎觸手可及,雷聲滾滾,落雨練成長長的線,連接天地,沒有絲毫空隙。
湖水漫起,狂風卷起天湖的巨浪,直接將沙湖道給掩蓋,甚至讓另一邊的荒漠都化作了汪洋大海!
狂風驟雨,驚濤駭浪,周圍到處是樹木被狂風吹倒的聲響。
來往的商客早已不見,就連游人也全部都躲在了雨亭之中,瑟瑟發抖的看著眼前宛如天災的一幕。
但在沙湖道的盡頭,卻有一個老者身著斗笠,和歌而來。
老者一步踏出,海浪兩分,一顆顆雨珠懸停在空中,仿佛時間靜止了一般。
天穹驟響,一道驚雷猛然落下,宛若虬龍,卻在逐漸靠近到老者的時候,速度變得越來越慢,直至最后,仿佛被凝固在了空中。
老者用小刀,隨意雕刻著手中粗糙的小木牌。
在雷光的照耀下,木牌上一個歪歪扭扭的“君”字,格外清晰。
老者漫步走來,穿雨而過。
雨珠就像圓潤的玉石一般被輕輕撥開。但雨水相互碰撞時,又會碎成一片細密的水花。
走了一會,老者忽然像是感應到了什么,抬頭望向了西南方向。
那雙渾濁的眼睛仿佛穿透雨水,越過山河,看到了一片在夜空下耀眼的紅色火光。
以及紅光之下,正躺在斷石雕像上閉目養神的柳予安。
“何必呢。你是我的徒弟,卻偏偏不信這命。”
老者笑著搖了搖頭,停了下腳步,轉身朝著來時的方向走了回去。
“你又怎不知,這天命,難違啊。”
剎那間,被靜止的雨珠忽然像是時光倒流一般,開始朝天空上傾瀉而去,再次化作密密麻麻的水線。
陰云逐漸散開,露出了天光一線。
漫過路面的湖水開始消退,黃沙粒粒浮現。
那老者的歌聲夾雜在風雨之中,回蕩在天地之間,隨著老者的步子一起,沿著沙湖道,漸行漸遠。
“回首向來蕭瑟處,歸去,也無風雨也無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