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國,位在東海之濱,原先乃是一片廣闊的不毛之地。
武王伐紂之后,姜子牙就被封在此地封邦建國。
雖然地處偏遠,但以姜子牙過人的手腕和謀略,初一到齊地他便實地勘察齊地民風地貌,隨后立即著手安排人煮鹽墾田,建國立制。
不過短短十數年的時間,齊國便初具興盛之相,稍稍顯露出日后春秋五霸時的第一霸該有的強盛跡象。
但姜子牙終究是未成仙道,因此壽數不多。
他磻溪拜相時便有八十高齡,過了幾年才掛帥伐紂,這中間又戎馬匆匆十幾年,接著分封之后封邦建國又是十幾年,在此時已有近一百二十多歲,算是極其高齡。
凡人皆道姜子牙順天應命,這才功德無量,因此壽數過人;
但只有姜子牙自己知道,他之所以能活到現在,全是因為他那一點道術延壽,而后來又有武吉替他消災解厄,因此這才不至于沾惹過多因果而早亡。
但即便是再長壽,活到這個歲數也已經是垂垂老矣,也該是時候壽終正寢了。
武吉帶著龍須虎飛往齊國王宮。
說是王宮,以姜子牙節儉的風格,充其量也就是搭了幾間大房子而已。
“老師……”
見到病榻之上形容枯槁的姜子牙,武吉不由得眼眶有些濕熱。
想當年姜子牙伐紂封神,仙、人、妖哪個殺不得,那是何等過人的風采?
如今卻老得白發披散、骨瘦如柴,呼吸之間都顯得十分吃力,人躺在榻上根本動彈不得。
這些年武吉也沒少過來探望姜子牙,每次來姜子牙都顯得極為高興,難得地會跟武吉多飲幾杯,聊聊兵法論論治國之道。
雖然這些知識武吉這修仙人并不怎么需要,但他還是老老實實將老師的傳授一一記下。這些都是人道的寶典,是姜子牙一聲的智慧結晶,即便他用不上日后也可傳給有緣之人,至少使得姜子牙這人間奇才不至于無書可流傳。
這期間,武吉沒少帶來延年益壽的靈草仙丹,但姜子牙全都一一推辭,堅決不用。
他這一生,追逐了一輩子的仙道,結果卻被圣人所哄騙,被同門所算計,心中早已是一片冰涼。
看似談笑間還是神采奕奕,但武吉知道姜子牙的心已經死了,他只想好好地壽終正寢,仙道之事早已拋之腦后。
“啊……武吉啊……還有,我這丑徒弟……”
彌留之際的姜子牙已經有些神志不清,老眼昏花之下更是看人不清楚,半天這才認出自己的兩個徒弟來。
“老師!”
龍須虎是個憨直的人,平日說笑便笑,今日傷感,更是說哭就哭。
一丈多高的妖身現在卻哭得跟個孩子似的,看了著實讓人心酸。
武吉一道法力打進姜子牙的體內,雖然老師不愿延年益壽,但至少他能減緩一些身體里的病痛,讓姜子牙不至于如此痛苦。
果然,這一道法力之后,姜子牙明顯臉色輕松了許多,皺起的眉間也漸漸舒展開,雖然人還是只能躺著,但至少能勉強伸出一只手,摸了摸跪在地上龍須虎的大頭:
“我這一生……糊涂了八十年,直到遇到你們兩人,才算是做了一件對的事情……武吉啊,這一路老師沒有能教給你什么……”
武吉趕緊把身體前傾,接過姜子牙那骨瘦如柴的手掌:
“老師您千萬別這么說,如果沒有你磻溪收徒,哪有我的今天?”
“磻溪……磻溪……”
武吉一提起磻溪,姜子牙的眼神就又開始恍惚起來,他的思緒仿佛一下子又回到了當初師徒初遇時的情形,那一個年輕氣盛牙尖嘴利,但卻孝順老母的打柴人:
“你這個人也想王侯做!看你那個嘴臉,不像王侯,你到像個活猴!”
“我的嘴臉比你好些。吾雖樵夫,真比你快活:春看桃杏,夏賞荷紅,秋看黃菊,冬賞梅松。”
武吉不敢打擾他,只是在一旁靜靜地守著姜子牙。
“子牙師弟……”
屋中這時忽然又現出一道人影,來的不是別人,正是闡教十二金仙之首,如今闡教的掌事人廣成子。
廣成子看姜子牙這番模樣,不由得也有些唏噓,輕輕地連聲呼喚道。
不知道姜子牙是真的被這一聲喊喚醒了什么,只見他的眼神又恢復了些許的清明,躺在榻上偏過頭去看了看廣成子,小半天后最終還是一言不發,只是依舊拉著武吉的手。
“兩位大仙……這時辰已到,姜子牙該隨我等入輪回了……”
不知何時,地府的鬼差已然到了宮殿之中,只是面對這兩尊大仙,他們這等小小陰神只敢哆哆嗦嗦地站在一旁小聲提醒兩句,根本不敢多說什么。
果然,姜子牙的眼神越來越渙散,拉著武吉的手也開始漸漸無力,這一生的場景也逐漸在他眼前走馬觀燈似的掠過。
十幾歲,他仰慕仙道,走遍天下名川大山求仙問道,中間經歷的艱辛雖然數之不盡,但總歸是少年人并不覺得辛苦;
二十幾歲,好容易上了昆侖,結果每日只安排他劈柴挑水,教些粗淺道法,閑暇時自己只得看看兵書聊以,但心中依然對仙道滿懷信心;
八十歲,轉眼他在昆侖山匆匆過了幾十年,雖然每日依舊只是做些雜活,這一日元始天尊卻忽然點名喊他委以重任,并承諾事成之后仙道可期,于是他便意氣風發地下了昆侖;
九十歲,兩軍陣前,他已經是伐紂大元帥,一路上攻城拔寨戰無不勝,但心頭對圣人的承諾卻開始滿是疑惑,所幸收了兩個體己的好徒弟,算是有些安慰;
近百歲,姜子牙的心已經冷透了,追逐了一生的仙道他這時候卻徹底拋之腦后,圣人的話他也只當是放屁,匆匆封神之后直接就到了封地,將自己一生所學盡數施展,治國安民也算略有成就;
“啊……”
姜子牙忽然一聲沙啞地干嘔,整個人都從床榻上直起身來,拉住武吉的手更是猛地一用力,幾乎是用自己最后的力氣向武吉低吼道:
“下一世……不入仙道……不入仙道!”
武吉聞言鼻子一酸,點頭答應道:
“今生你渡我,來世我渡你。仙道不入也罷,徒兒知道了。”
聽武吉這么說,姜子牙這才像是放心了似的,整個人猛然放松,干癟的肉身竟然直接摔在床榻之上。
“老師!”
武吉趕緊撲過去,只見姜子牙眼角垂淚早已沒了呼吸,一縷幽魂已經隨鬼差入了地府,等候輪回。
“子牙師弟,今生你無仙緣,來世我再去渡你!”
廣成子見此情形,在半空中嗟然長嘆。
“你來作甚?我的老師,不用你來渡!他剛才說了不愿入仙道,你是沒聽到嗎,廣成子!”
武吉原本是一臉悲戚,但聽廣成子這么一說不由得怒火中燒,竟然直呼廣成子的道號大吼道。
廣成子面色不虞,他是闡教大弟子,豈容武吉這晚輩如此無禮:
“武吉!你是我闡教三代弟子,豈可如此對我無禮!”
“我師都已經不入仙道,又談何闡教弟子!”
武吉立刻毫不留情地反問道:
“你們做的好事!今日我師已然仙去,我師兄弟從此便跟闡教再無瓜葛!”
“廣成子,別以為我不知道,你今天來根本不是為了送我師最后一程,是為了拉攏我才來的,對與不對!”
“你!”
廣成子被武吉說破心思,心頭一陣惱怒。
封神已了,姜子牙對闡教再無用處,但這武吉卻被老君看重委以重任,若能借機拉攏人教,接下去的大事自然也會順遂地多。
只是武吉既然已經把話說得這么絕,那他自然也沒有顏面多提結盟之事。
“哼!”
廣成子看也不看姜子牙尸身一眼,最后的一點假模假樣的姿態也不做了,竟然就此轉身離去。
武吉師兄弟心頭悲痛,也無暇去理他,只是守著姜子牙的尸身久久不愿離去。
封神之事,自姜子牙下昆侖開始。
如今姜子牙壽終正寢,一切塵歸塵,土歸土,塵埃落定。
封神卷武動西岐,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