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因為聽不太明白的緣故，七十二選擇轉而問出自己的第二個巨大疑惑，“人類在自己沒有受到任何傷害的時候，也會去傷害別人嗎？”
這個問題讓苜蓿思考了一會兒。
“可是據我所知，你們也會傷害彼此，不是嗎？”苜蓿有些疑惑，“發情期的時候，被活活打死的老鼠數量應當不少？”
“我不是說這種傷害。”小灰老鼠很快否認，低下頭斟酌措辭。
據苜蓿所知，這些妖仙老鼠們盡管通得人言，但在與同類交往時對語言的使用則并不非常頻繁。它們還有遠勝人類的許多交流方式，通過姿態、胡須的抖動、氣味等等方式，觸及的溝通層次非常豐富。
也因為如此，他們在措辭用句上時常抓不準，需要像人類運用第二語言時那樣費心思考一番。
“我的意思是，你瞧，發情期的時候公老鼠們打架，是為了娶老婆——我當然不是說我們啦，我們和普通老鼠又不太一樣了——它們絕對不是抱著要將同類置于死地的第一目標，我感覺，除非是在饑荒的時候想要吃掉同類，不然殺死對方絕對不會是第一目標吧？”
“我理解了。”
她接著說：“可是人類好像就經常抱著殺死同類想法，把同類害死。而且明明你們人類規定不允許彼此殘殺，居然還是有很多人會那樣做，不是很奇怪嗎？我的爸爸規定的事情，從來沒有依附我們尋求庇佑的老鼠會去觸犯。”
“這是不太一樣的，七十二小姐，無論是關于謀殺還是關于規則，人類社會和老鼠社會都是大不相同的。”
“為什么？”
在苜蓿想要開口回答前，七十二趕忙出聲阻止，說：“別和我太復雜的道理啦！我聽不懂的。能不能盡量說得明白點兒？我知道你們人類有什么準確修辭之類的要求，但是說得太厲害了我理解不了的。”
苜蓿只好合上嘴，再次思索了一會兒。
小老鼠在餐盤上坐下來，劃拉有些涼掉的黃油面包，等待這個巫師構思好回答。
苜蓿再次開口時，顯然因為已經決定了要怎么說，所以語速稍快：“七十二小姐無法理解的部分，在于人類為何會在理由薄弱的情況下，出于置對方于死地的目的，將同類殺害，對嗎？”
“沒錯，是這樣的。”
“雖然我覺得這種事情，你去問問瑞伊更好——瑞伊，還記得嗎？就是之前你們來時見過的青年，金發，很高大英俊的。他是Sk市警視廳的探員，對這些事情大概會有更深的理解。”
七十二連連點頭：“哦哦，就是那個很像電影演員的男人！”
“不過鑒于你還是早點回家去的好——你到這兒來，沒有經過四條先生的同意，是不是？”
小老鼠甩甩尾巴。
苜蓿嘆了口氣，說：“所以還是讓我來回答你吧。當然，這些都是我的個人見解。人類是很多樣的，我也不敢保證自己的所思所想究竟符不符合社會實際。”
“沒關系啦，您的想法總比我的想法要靠譜。”小老鼠安慰他道，“以及，社會實際又是怎么一回事？您難道是個幽靈嗎，活在，呃，靈薄域？你們是不是這么說的來著”
“不是這個意思，不是說我沒有活在現實里。‘實際’的意思是……”
苜蓿放棄了，他輕輕嘆一口，笑起來。決定不在這些細節方面多做解釋。
“七十二小姐，你知不知道‘恨’是一種怎樣的情感？”
“恨？”
“如果說單純因為‘殺’這個目的而殺人的話，大概就只有‘恨’以及‘心理缺陷’兩種可能了。你了解‘恨’是怎么一回事嗎？”
“我在電視上看到過，大聲嚷嚷著‘我恨你’什么的。我們家里也有一本字典，我小時候經常翻著玩兒，也查過恨……”她似乎在努力回想，“是仇視的意思？還有，悔恨？唉，我也就勉強能夠理解吧。”
“打個比方。”苜蓿說，“有一個七十二小姐的同類，奪走你的食物卻不吃，而是把食物弄壞、毀掉，就為了看到你饑餓、難受的樣子。這種時候你對它產生的情感，大概就是我剛才提到的‘恨’。”
“可它為什么要那么做？這完全沒有道理！它既然不需要，為什么要搶我的？”七十二無法理解這個比喻的意義何在，在她的世界里，根本不存在這樣的事情。
“這只是個比方。”巫師苦笑了一下，“您可以試著回想，在您看過的那些人類拍攝的作品里，應當有類似的場景。殺人之恨，通常是因為一些在您看來不可理喻的事情吧？”
“唔……”
“您有憎恨過自己的同類嗎？”苜蓿問。
“沒有。”七十二很慎重地回答，“我曾經因為被貓咬傷而很討厭貓，有好一陣子都不敢看貓，但那也談不上是……恨？要說同類，就更加沒有了。”
苜蓿點點頭。
“然后是‘心理缺陷’。”
“心理缺陷？”這個詞對七十二來說簡直是佶屈聱牙。
“簡單一點兒說，就是‘瘋了’，瘋你應該理解。不管什么動物，都有可能因為腦部受損發瘋的。”
“這個我知道。”七十二點點頭，“從前十五哥就撞到腦袋，有點兒瘋瘋癲癲。三十九哥哥也很可憐，出生就不太聰明。后來下雨時候在下水道被淹死了。”
“對于人類來說，則不僅僅陷于‘瘋瘋癲癲’這么簡單了。還有很多別的、瘋狂的可能性，比如有的人類會在虐待同伴的過程中獲得快感。”
苜蓿不希望說得太過可怕，畢竟七十二還是個孩子，所以只簡略說了一兩個例子。
“比如說你看的那些古代題材的作品，‘仆人’因為長久受到主人非人的虐待，而將壓抑情緒轉嫁給比自己更弱小的人……在很多刑偵片中，會有控制欲極強的人，因無法容忍另一半過于外向、受歡迎，動手殺死愛人，等等。這些都是在現實中也會真正發生的事，并非僅僅是編造。”
“居然會有這種事！”
七十二抓起一把面包塞進嘴里，似乎用此協助思考。
過了一會兒，她才說：“好吧，我算是有些理解了人類殘殺同類是怎么一回事。那么，我還有最后一個問題。”
苜蓿點點頭。
七十二認真地望著巫師，問道：“當我知道一個人類無故殺死同類，但沒有受到懲罰的時候，我應該做些什么嗎？以及，我還知道了，有一個人很想殺死自己的同類，我該做些什么？”
苜蓿的眉心皺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