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月霾搖晃著腦袋，似乎試圖把聽到的話完整吸收進入腦海。
“那么，他很英俊？”她問道。
夜月霾似乎在嘗試猜測一見鐘情的構成要素。
這對她而言似乎是成迷的概念。
她沒有深深地迷戀過任何人——她甚至有婚約在身。不過束縛她情感的并非道德。她僅僅就是不懂得如何愛一個并非有血緣相連的他者。
卡捷琳娜看著灰色少女，看著她側頸上銀灰色的紋身，他們這對兄妹出奇相似，從頭到腳，從說話的語調到笑容，無一不含帶對方的影子。卡捷琳娜差點就要說出“他和你長得很像”，不過及時剎住嘴。
她說：“他或許不算是非常標準的英俊長相，但是討人喜歡，反正我覺得讓人著迷……他很紳士，而且很熱心。性格有一些像你，霾。”
卡捷琳娜小心翼翼地說。
夜月霾則似乎完全沒把她的戀愛對象往哥哥身上想。
“像我？那感覺可不太好相處。”她迷惑地搖搖頭，“你們一起工作，還是住得近？經常碰面？”
“見過四五次的樣子吧。”卡捷琳娜如實說。
夜月霾朝后一仰頭，不太高興起來，有些擔憂的樣子。
“你怎么可以說這樣一個一見鐘情的人‘紳士’‘熱情’？萬一他其實是個騙炮的渣男怎么辦？萬一他其實是個瘋子、殺人犯、酒鬼？”
“那……那也沒什么關系。”她小聲說。
“不行！”
夜月霾的脾氣一向橫沖直撞，她不可思議地看著她：“這怎么行？”
“開玩笑的，”卡捷琳娜趕忙解釋，“我覺得他不會是那種人。而且，他現在也沒在追求我。暫時是……我單方面的。”
夜月霾用更加詫異的眼神看著她。
“居然有男人會不喜歡你嗎？琳娜，你多迷人！”
“畢竟在這方面，大家各有所愛。這是說不清楚的。”
卡捷琳娜回憶起自己的“魅惑標記”在青年身上起不了作用。這說明他有足夠強大的精神世界。當然，也說明她的無能。
卡捷琳娜聽到夜月霾輕輕嘆了口氣。
灰色少女朝她走近一步，拉住她的手緩緩握一握。
這時候少女體現出一種溫存和體貼。她不常這樣做。卡捷琳娜意識到，夜月霾與夜月雯不同的地方，似乎在于少女更為銳利、堅硬，她表達情感的方式和處世態度都談不上“圓滑”，外放而直白（或許是因為她更加年輕）。
此刻，灰色少女正孩子氣地、溫柔地對她說：“不管怎么樣，我肯定會支持朋友的決定。不過要是有人欺負你，你可以和我說——我什么都不擅長，但就是很擅長恐嚇和讓別人不舒服。你知道的。”
這次恐怕不一定。
卡捷琳娜還是微笑起來。她的觸覺因為吸血鬼的新生，仍然太過遲鈍，但心里卻可以感受少女手掌的柔軟與溫暖。
新年假期收尾后，龐大的銹城很快恢復高速運轉。
外來人口重新涌入，帶來汩汩流淌的新鮮血液。新的一年其實與前一年沒有不同，但所有人都在急匆匆地前行，制造著時間一去不返的洪流。
《沉默的水壺》開拍在即。
在前段時間沒有工作的時候，卡捷琳娜勉強讀了幾遍原著，承認這是一本有意思的書，但說實話不在她的興趣范圍內；劇本已經被她胡亂做了許多筆記。也或許是因為她知道這是很重要的一份工作，因此根本無法靜心。
她的信息板里存著電子版，包里放著紙質書，無論走到哪里都拿出來看，也都沒能真正看進腦海里。
她從來沒有很高的天賦。也沒能受到良好的教育。
她從骨子里不相信自己，不信任自己的能力。
卡捷琳娜在傍晚時分會到穆特河邊散步，但連續幾天都沒有與那名灰色青年相遇。她拉著那些彈吉他的年輕人到路燈找不到的地方，吻他們的脖頸，吮吸鮮血，并讓他們遺忘。她還不敢真正用強力標記獲得眷屬——她尚難以達成這樣的復雜控制。
她如同困獸，來來回回游蕩，在下著微雨的一天走進白蝙蝠屋。
那是一家小小的店面，門洞狹窄，走進去以后兩側排著放滿商品的貨架，燈也是昏黃的蠟燭顏色。
“歡迎光臨。”從半透明的紗簾后傳出漫不經心的招呼聲。
卡捷琳娜掀開簾子，看到一個戴著帶有巨大尖頂的巫師帽的男人。這個場景讓她想起自己在《沉默的水壺》中讀到的幾個段落。不過不一樣的是，小說中的巫婆是個年輕女孩兒，而眼前坐在椅子上的，則是一個看起來三十歲左右，無精打采的高瘦男子。
他抬起眼睛，在看到她的一剎那間，霎時呆住了。
他的嘴唇張開又合上。
“焰——”
這個火紅的、灼熱的字被他一下卡在喉嚨口，燙得苜蓿幾乎流眼淚。
這不是焰生。他知道。
苜蓿咳嗽幾聲，沙啞地說：“這位客人……請坐。”
那個年輕的、金色頭發的女郎在他面前的位置上坐下，抬起頭沖他笑一笑。
她的笑容魅惑，有絲絲血香；紫羅蘭色的眼睛望著他。這些無一不使得他回想起焰生的模樣。她遠比他之前制作的那個“人造人”要精致。
“這位小姐，歡迎來到白蝙蝠占卜屋，您希望了解怎樣的過去，希望看到怎樣的未來？”苜蓿垂下眼睛，盯著鎮紙下的價目表，強做鎮定，裝作一切都無所謂，“水晶球占卜和塔羅牌占卜最受歡迎，此外也還有很多其他的……”
卡捷琳娜看著面前的這個男人。
他看上去，與她的母親一點兒也不相配。或許這不是蘇西口中所謂的“媽媽的舊情人”吧。可是不知道為什么，卡捷琳娜認定他就是。
她有很多很多事情想問。
她看著這個男人，而他低下那對漆黑的眼睛。他一定也有很多問題要問她。他卻始終沉默，恍如深陷夢境的囹圄。
——媽媽她真的愛你？她居然愛上過什么人？一個吸血鬼，愛上了你嗎？你愛她，是因為她的美貌、她的法術蠱惑，還是別的什么？
她有著那樣多的疑惑。
可是她最后只是開口說：“我能夠占卜些什么？”
“什么都能。”男人回答，他像一把緩緩的中音提琴，“事業，愛情，或者運氣……等等。甚至你也可以替別人占卜運勢。”
愛情……
“我即將開始一個很重要的工作。可以幫我占卜，看看事情是否會順利嗎？”
“可以的，”他頓了頓，“小姐。”
她在他身上聞到非常苦澀的氣味。
像苦黑的草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