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勞蒂亞小姐,”從咖啡廳門口探出一個掛著工作證的年輕人,“蘇導找你。”
“好的,我這就過去。”
克勞蒂亞應著,回過身,對依文和卡捷琳娜聳聳肩:“瞧吧,他不敢找依文,所以來找我抱怨了。小個子的漂亮女性經紀人可不容易當啊。卡捷琳娜,你就先在這兒和依文隨便聊聊,別讓他們覺得你們關系不好。”
隨即克勞蒂亞換了一副更加乖順的笑容,腳步急促地走進咖啡店里去。
“克勞蒂亞小姐確實很漂亮。”卡捷琳娜望著她的背影,說,“而且那么聰明。如果走在街上看到她,一定以為她是明星。”
她挪回視線時,意外地發現白色男人竟用有些揶揄的眼神看著她。
“色相皆是身外之物。”他說。
卡捷琳娜不由得啞然。
這話從一名因為外表美麗而受人追捧的男人口中說出來,實在有些滑稽。
“人不正是為身外之物活著的嗎?”她稍微鼓起一點勇氣,與他交談,“依文先生,您不喜歡美麗的東西?”
“我喜歡。吾主麾下的所有都有其美。”
“我不知道您原來信……您信仰什么神?”卡捷琳娜在聽到“吾主”這個詞時,因回想起自己曾在那個邪教組織中所做的事而輕輕顫抖了一下。
是的,顯然,她還不夠“吸血鬼”。
“切翁上神。”男人回答。
“那么……”
“可是我所認為的美麗,恐怕與你們不同。”他沒有接著發表長篇累牘的見解,而只是說,“不過,當然,我認為克勞蒂亞現在的模樣很美。”
他的神情就像在品鑒一幅畫。而不是談論身邊朝夕相處的、熟悉的女人。這讓卡捷琳娜下意識感到些許不舒服。
卡捷琳娜忍不住想要問問他,自己在他看來算不算是“美”。
不過她到底還是沒有這么冒犯。
她預感自己不會得到期望的答案。
但她知道自己有多美——因為她與母親是那么像,而她的母親又是那么美。卡捷琳娜在心里告訴自己,她要靠著這份美麗得到些什么,不然,她能夠預感到未來漫長的空虛、永無盡頭的生命的折磨。
“依文的價值無需多說,他已經連續兩年蟬聯頂級超模獎項,為幾乎所有的奢侈品牌商品代言。當然,我知道依文的表演經驗不足——”
男人打斷她。這已經是第五次他在她說話時故意打斷了。
“你們是不是還有一個叫做,叫做……”
“卡捷琳娜·索羅金娜。金發,罕見的紫羅蘭色眼睛。”克勞蒂亞抬起頭露出笑容,她那臉驕傲的樣子,恰到好處地模仿著經紀人,“她的美麗是受到公認的,而且才十九歲,配那個美艷高中生的角色恰到好處!”
“十九歲?”
“是的。啊,您知道的,模特兒總是高大一些、妝容精致一些,比同齡人經歷得多。但她也拍攝過許多富有少女感的照片。”
如果克勞蒂亞不是一個惡魔,而是一個人,她絕對無法平心靜氣面對這樣一個顯然是在惡意刁難的男人。他分明應該看過所有演員的資料,卻偏偏這樣問。
好在,克勞蒂亞是一個惡魔,是一個熱愛著人類的惡魔。所以她只是靜靜站著,像在看著新奇的動物似的,望著坐在靠椅上不停喝茶的男人。
平心而論,這個將行五十歲的男人相貌周正、身材鍛煉算是得當,從人類兩性社會的角度看,是一名優秀的男性。
不過這和克勞蒂亞并沒有關系。
若非要說有關系的話——她在尋找他身上任何可以成為弱點的地方。
她喜歡人類,就是因為他們擁有各式各樣的缺陷,每個人都有獨特的凹凸起伏。
“墨菲斯小姐,您多大年紀?”男人上下打量她,突然問。
“我?”克勞蒂亞笑一笑,“三十二歲了。”
“三十二歲?”
“是的。三十二歲了。雖然入行不久,但也不是什么毫無經驗的年輕人。”
“雖然知道您肯定從業多年,不過若是光以外表論,說是十來歲也不為過。”他雖然是在恭維,眼里的興致卻大大減弱。
克勞蒂亞當然不會錯過這個細節。
她在心里重新評估一番。
十五分鐘前,在克勞蒂亞走進咖啡廳里側的休息室時,主演——年輕的演員杜麗·揚正巧站在門里將要出來,她的眼睛通紅,顯然哭了很久了。克勞蒂亞決定之后要與她聊一聊。克勞蒂亞一向喜歡展現出負面情緒的人類。
她哭的原因,克勞蒂亞多少能猜中。
實際上在電影開拍后,克勞蒂亞很快發現,導演蘇和央在片場時的風格是非常“國王式”的,他的掌控欲并不直接體現,而是外化為一種對身份等級的建立。這種身份等級因為沒有明確規范,而顯得更像是森林法則。
克勞蒂亞暗暗發笑。
反正,她自己,以及她所照顧的人,是絕不可能要被別人壓在腳下的——因為一旦如此,就意味著陷入被動,而被動意味著受限,受限緊接著便會帶來諸多不快。
她輕輕笑了笑,低下頭,說:“蘇導演,您為什么那樣看著我?”
蘇導演用什么眼神看她并不重要,重要的僅僅是這句話所具有的暗示含義。
她接著說:“我沒有別的意思……我只是告訴您一聲,如果您對我的人——對依文和卡捷琳娜多多包涵——”
她話至此處,緩緩停下來。
男人皺起了眉。
她用混雜著氣聲的嗓音輕聲說:“我會是‘免費的’。”
“請你離開!”
蘇和央的拒絕和暴怒姿態,在克勞蒂亞的預料之中。她很清楚,這個男人并不喜歡像她這樣的女人,更不喜歡擺出如她這般行為“放蕩”的女人。
這樣的女人、這樣的人是不容易被操控的,也就不在國王式男人的喜好范圍內。
然而國王式的男人,無論這個蘇和央,還是不久前的淵洞組織首領大衛,都是克勞蒂亞非常喜歡、非常喜歡的類型。
如果能夠掌控這樣的男人,對她來說好處頗多。
如果能夠摧毀這樣的男人,對她來說同樣有趣。
“那您可就失去了一個能夠好好享樂的機會。”克勞蒂亞如實說道,“本來,我們可以簡單達成協議的。”
“我不知道在墨菲斯小姐看來,我是一個怎樣的人,但如果您再這么做,我——”
“怎么樣?”克勞蒂亞的紅唇彎起來,“您不能把我怎樣。奉勸您也最好不要對我的人怎么樣。自從最新的《個人保障法》出臺以后,任何關于他人的偷拍照片、身世調查,但凡是沒有經過本人同意就任其在公共平臺傳播的,都會受到刑事訴訟。盡管如此,不代表我就想不出辦法……”
男人打斷她:“你這是什么意思?”
“我只是希望能夠簡單地解決問題。希望這次的拍攝順利。”
“毋需你操心。”
“當然,一切就拜托您了。”
克勞蒂亞欣然離去。
她在屋子外頭,聽到杜麗·楊的母親正在嚴厲地批評她。
“你為什么不聽話?你什么不聽媽媽的話?”那個女人用力掐著自己女兒的手臂,反復叱責,其中有好幾句這樣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