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月霾的手上,只有一個戒指形狀還算完整。
或許是因為它比起其他那些花哨巨大的戒指而言,小而樸素,緊緊依附在少女的手指根部,像用牙齒輕輕咬住她的幼獸。
那是有著細小碎鉆鑲嵌、設計簡潔精致的銀色戒指。
在被酒精棉擦洗掉血污后,反射屏幕里的光芒而依然顯得璀璨奪目。
“居然沒有壞,果然貴的東西就是不一樣吧。”夜月霾開口說。
被注意到自己在一直盯著看了。
卡捷琳娜有些慌張。
夜月霾則只是把手指輕輕抽出來,翻轉讓手背朝下,看著那枚戒指。
“我已經十七歲了……”她輕聲說,“在希爾維,十八歲成年后就可以結婚了。你說,你說我難道真的要……”
她猛地拽緊了手指,手上的傷口以肉眼可見的痛感涌出血珠。
隨即霾“嗷嗚”哀嚎一聲,像小狼似的卷腹、縮起身子。
“好痛!”
“行了,別鬧了。”卡捷琳娜抓住夜月霾的手腕,扯回自己面前。
“但是,你想啊,但是!”夜月霾仍然很不安分,在她的腿上動來動去,“要嫁給自己完全不熟悉的人誒?比封建時代背景的電視劇還要可怕!”
“可是你從來沒有告訴過我,你為什么會答應這種事。”
“因為我不想講呀。那些事情講出來,我會很傷心。”夜月霾理直氣壯地說,“不過,我可以告訴你我答應的其中一個理由。”
“那你告訴我吧。”
“因為我——完全——搞不懂——愛情——是個什么玩意兒。”夜月霾拖長了聲音說,“既然如此,我就在想啊,本來大概就不會因為愛情結婚的,所以為什么不把婚姻當做機會,去獲得自己需要的東西?”
渣女發言。
但是,實際上應該并非如此。
“對方也是一樣的,對嗎?”卡捷琳娜問道。
夜月霾果然點了點頭:“肯定是都這樣想,或者說類似這樣想,才能達成一致。”
“可是你的父母,你的哥哥們,難道都答應了?”
“我真想做什么,誰攔得住我?”夜月霾傲氣地說,接著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來,“對了,卡捷琳娜,你不是有喜歡的人嗎?再和我講一講好不好?我實在想不出,世界上有誰配得上你,你是這么——漂亮;或者說,誰可以和你相配,讓你快樂。”
接著她又給自己留點余地:“當然啦,我不是認為世界上沒有合適你的人。只不過,所謂合適的人是很少、很難遇見的吧?不過,這只是我對于愛情的理解。別人可能不是這樣想的也說不定。”
的確,卡捷琳娜就從未想過霾所說的這種“愛情”的定義。
她的戀愛是來得很突然,很“一見鐘情”、很模糊的。
“你的哥哥。”
說出口了。
居然,說出口了。
“嗯?”夜月霾沒有反應過來,“你是說雯哥嗎?雯哥怎么了?”
“我喜歡他。”卡捷琳娜說,“喜歡的時間快有半年了。你認為我應該向他表白么?”
夜月霾一動不動地躺在她的腿上。
她大睜著自己銀灰色的眼睛,臉上的紋身被屏幕光影照得閃爍起微光。
半晌她才眨了眨眼睛,猛地坐起來。
“他還不知道,是嗎?”
卡捷琳娜也被她嚇了一跳,囁嚅著說:“應該不知道。”
“好,好……”夜月霾點點頭,“那就不要告訴他。”
“為什么?我問過他,他說自己現在是一個人。”
“為、為什么,嘖。”夜月霾想用手指撓撓頭發,被疼得嘶一聲,自暴自棄地轉過來與卡捷琳娜對坐。
她抬起眼睛望著卡捷琳娜。很小心、關切,讓卡捷琳娜覺得疑惑。
過了一會兒,夜月霾才用有些沙啞,聽起來十分溫柔和善的聲音說道:“雯哥不和女人戀愛。”
卡捷琳娜猛地愣住了。
夜月霾低下頭接著說:“雯哥從來沒有喜歡過女人,他到現在為止只交過一個男朋友。是的,他現在的確是‘一個人’沒錯,但是,他真的不喜歡女人的。而且,我覺得你或許對他有什么誤解,才會覺得自己喜歡上了他吧……”
夜月霾猶豫片刻,最終還是小聲告訴卡捷琳娜:“雯哥前兩月關了一個欠債不還的酒鬼,鎖在公寓里。我前陣子去他家里鬧——我不明白他現在怎么糟糕成這個樣子,連那種人都看得上眼……不,是怎么連那種事都做得出來,太壞也太臟了,我理解不了。”
夜月雯說著卡捷琳娜難以理解的事情。
少女低下頭去,似乎也沉溺到自己的世界中:“但是我見到那個人,我就很快明白了。他和雯哥從前的戀人長得有點像,在同一個地方,脖子那兒,長著痣……”
在片刻的沉默后,夜月霾抬起頭。
她對卡捷琳娜笑了笑,那是安慰的笑:“我是想說,雯哥他心里破碎得很,有時候病得比我和霽哥還要厲害。他沒有能力去愛上什么人的。所以,你也不必覺得遺憾,他不喜歡女人的這件事——其實沒什么大不了,你也只是浪費了一點兒時間而已……他本來就沒有能力去愛別人。”
她竭力解釋著,手指在地毯上留下血痕。
卡捷琳娜發現夜月霾的眼睛里蓄著淚水,只是沒有流下來。
少女是在為誰而哭呢。
是在心疼卡捷琳娜,心疼自己的哥哥,或許也在為自己身邊所有的毀壞感到疼痛。
“克勞恩?”修長有力的手指死死掐住克勞蒂亞的喉嚨,將她按在墻上,“居然是你,天啊,沒想到你還在這兒。”
“……艾瑞納大人。”
嬌小的女人被它整個提了起來,雙腿懸空,雙手下意識抓住它的手腕。
她所接觸到的,是皮質手套和白色襯衫,以及其下冰冷的皮膚。
“不要突然出現在我的身后,這真的很嚇人。”鸚鵡伯爵笑著說,并且將她松開。
“實際上,我沒有想要‘出現’,我只是跟在你的身后而已。”
“哦,所以你一開始不確定我是誰,是嗎?”
“是的。”
它仍將她堵在巷子里,緊貼著墻壁。
鸚鵡伯爵摘下面具后,里面是一張似笑非笑,俊美超乎尋常的臉。這符合克勞恩對艾瑞納的認識——總是喜歡太過分的東西。
天空中懸掛著貓爪般纖細的月亮。
這是一個漆黑的夜晚。
“你身上有……天使的味道。”它說。
克勞蒂亞笑了笑:“你曾經也見過的,那只天使。”
“怎么,你囚禁了一個天使,讓他沒能回歸切翁的羽翼之下?”
“我留下了他,不是‘囚禁’。”
鸚鵡伯爵鮮紅的眼睛微微瞇起。
“這件事我們可以以后再談。”
“我倒是覺得,我們現在也沒什么好談的。”克勞蒂亞試圖抽身,“艾瑞納大人,我只是聽說您也在這座城市里,所以想看看傳聞是否屬實。現在既然已經看到您生活如意,盛如耀月,我便……”
“怎么了,你很怕我嗎?”鸚鵡伯爵笑著,“我們也算是老相識,不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