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曹開著輛極為普通的富康兩廂車，跟之前茅東陽那種張揚的進口車差別很大，開車風格也是極為穩健的平和，跟他說話一樣：“你對現在這種美術院校招生考試有什么感受？”
這是萬成生那次跟隨老曹去參加酒吧，聽得最多的內容，老童他們一幫人帶頭把各種招生考試貶得一塌糊涂，算是主要話題之一。
所以萬長生沒覺得是對自己的測試，他還想了下：“上次聽他們在酒吧里面說的……我感受不深，其實在來這里找你考美術學院之前，我壓根兒就不知道還有這種院校，體制啊、改革啊，我都不懂，也不感興趣，但這次出去講學，我有個感受不知道準不準確。”
老曹點頭：“你說。”
萬長生不按杜雯提醒的來：“大美培訓的人數不算多，兩百多人感覺還不明顯，但是去到這次閩建的培訓機構感觸就格外清晰，上千人的巨大教室里面，大家基本上都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只是程度好壞差別而已，談不上風格差異，幾乎全都是朝著怎么最好怎么來，包括我在內的指導教學，也都是盡可能找最適應考試的方案去總結靠攏，以前我只教杜雯一個人時候不覺得，教整個大美的補習生還沒看到成效，但在人家這么多人面前，就發現他們已經成氣候了，我只是隱隱約的覺得這樣好像有哪點不對勁，但具體又說不出來。”
老曹的小眼睛亮了亮：“標準件，對嗎？這就是為了應付考試，培養出來的標準應試考試產物，是不是這種感覺？”
萬長生猛點頭：“對對對，就是這個意思，我個人是比較反感應試考試的，當初高中畢業其實高考成績還不錯，但我就是反感……嘿嘿，那時也沒什么想考大學的思路，主要還是自以為在鄉下就看破了這科舉考試般的模式，就酸不溜秋的待在家里了。”
老曹笑：“可不是所有人都有資本底氣，待在家里……這么說吧，美術學院以前還有附中，就是招攬從小體現出藝術天賦的孩子，初中畢業就開始培養，總體來說就有點類似你這樣早早進入藝術道路的道路，譬如趙磊磊、老童，嗯，那天你看到半數以上都是從附中成長起來的，我當年是不知道還有附中這一說，但這條路在十多二十年前就廢了。”
萬長生詫異：“為什么？”
老曹解釋：“附中的藝術成材率相當高，考取也非常難，現在十比一，幾十比一的美院錄取率，附中招生通常是兩三百比一，能招進去的那就確實是早早對藝術有天賦感悟的好苗子，但這種藝術天賦過人的孩子往往有個問題就是偏科，在類似高中的階段，他們已經開始沖擊藝術領域的個性，文化成績肯定會比普通高中的落后，畢竟他們要花費半數以上的時間投入到專業領域，和一心只攻讀文化，面對高考的高中生不一樣，所以等到他們和普通高中生一起站到高考面前，專業成績極高的他們，高考過關率卻很低，這就導致很多附中的好苗子，卻沒法考進美術學院。”
萬長生目瞪口呆：“會這樣？”
老曹點頭：“現實就是這樣，每次的專業藝考排名前列的全都是這些附中生，他們的專業過關率基本上百分之百，可高考過關只有百分之五十甚至二三十都有，那么作為家長還愿不愿把孩子送到附中？況且從十多年前開始美術院校成了報考熱點，各種培訓學校這種強化補習，有針對性的在短時間內能夠突擊縮小專業差距，附中的存在意義就越來越小了。”
萬長生從來都沒想過這種事情：“然后呢？”
老曹搖搖頭：“附中十多二十年前就取消了，因為招不到生，所以從那以后幾乎所有的美術院校招生，都是通過培訓學校這樣短期培訓出來的標準件，任何對美術有興趣的孩子，也不需要提前學習，反而因為學早了影響文化或者走錯路容易壞事，就在高中一年級開始進寒暑假短期培訓，接著高二加大周末培訓密度，高三脫產半年來強化突擊，最后回去參加高考，這樣一張白紙好作畫，連什么時候開始學習發力，都成了標準流程，除了你這個異數……嗯，還有小杜。”
萬長生這才恍然大悟：“怪不得培訓學校里面的補習生，水平都差不多，怪得不他們都像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老曹笑下：“可藝術不是標準件，這種短期強化突擊培養出來的學生，哪怕進入大學以后他們的后勁都會顯得不足，其中的佼佼者當然還是能脫穎而出，但趙磊磊這樣進入大學以前就完全知道自己要做什么的情況，幾乎絕跡，你是我們這十來年看到唯一一個類似的。”
萬長生如夢初醒：“怪不得蘇老師說又要年輕，又要具備一定速寫功底的人不太好找了，可能也是這個原因？”
老曹點頭：“當年為了保住附中，想過很多辦法，保送附中尖子生，降低高考難度等等，但這樣又會產生一些招考弊端內幕，所以一味抨擊體制或者招生模式是沒有意義的，有頭腦的人會想辦法在現有局勢下怎么推動改變，這是我們前幾年幾個在校教師合伙搞了大美培訓學校的初衷，探索下有沒有什么可以改善的方法。”
萬長生已經大概知道答案了：“結果呢？”
老曹看他眼：“我們因為有很強的教授老師，所以在拔尖子生上有優勢，但現如今這個年代，要的是升學率，成材率，家長不會聽許諾什么未來更有潛力，他們要的是立刻、現在、馬上立竿見影的考上美院，所以賺錢不能是我們的主要目的吧？”
萬長生笑了：“您這話說得可真有派頭。”
老曹確認下：“怎么樣，我的目的就是想讓你來試試看，在我這邊保證升學率的前提下，你來盡量引導開發補習生的天賦，畢竟這種事兒，我總不能花大價錢去請趙磊磊來做吧，我也要畫畫還有自己在大學的教學任務，你只要考進大學來，就當是勤工儉學，每周周末過來帶班，平時適當的熟悉下情況，總體來說就是協助我當助手，你那談戀愛可不也得花錢么。”
萬長生果然有市儈的狡黠：“我可不敢完全答應你每周周末來帶班，肯定我更感興趣的是借著講學能到處走走，但您這么照顧我，也介紹我跟蘇老師合作，我肯定會全力做的，本來我對讀大學也沒有抱著太多的期望，現在發現教教補習生，確實有點意思，我先試著來，而不是拍著胸口到時候卻做不到，行嗎？”
老曹笑著點頭：“行，本來就說了不耽誤你賺錢，開這種速寫班我還得琢磨怎么打著旗號，盡量把年齡段拉長，招生很麻煩的，你以為都像你跟小杜一樣自己溜達進來。”
萬長生隨口：“蘇老師這種教學加出書的模式我覺得就不錯，他說這叫個人包裝。”
老曹若有所思，抬眼卻指著路邊：“好吧，不耽擱你了，可真難得……”
萬長生已經看見了，就在創意園對面的路口各色餐館明亮的門前路牙子上，十點左右正是各種餐館生意最熱鬧喧嘩時分，沸反盈天的背景前，杜雯穿著黑夾襖、戴著黑口罩翹首以盼的身影，肯定給兩位藝術家都留下了深刻印象。
藝術家正是具備了這種敏銳感知，才能造就藝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