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從舞臺邊下來一位身材魁梧的大媽,直接隔著兩三排距離,走到萬長生的前方:“小伙子,做什么事情讓你影響了我的現場秩序呢?”
萬長生恍若未聞的起碼又畫了幾筆,周圍幾位同學都想對著前面的大媽開口,可看看對方的盛裝也知道不是普通人,所以聰明的沒開口。
還好大媽并不是怒吼,再喊了一遍,萬長生終于從自己的藝術世界被喚醒,茫然的看了幾眼才發現周圍擠了這么多人,連忙不好意思的先給周圍拱手:“畫完了畫完了,不好意思……”
他順手捏在掌心的小本也被那大媽看見,有個前面的女生還溫柔的小聲解釋:“是畫家,我們這個同伴是很優秀的年輕畫家,剛才是在對著舞臺畫東西,我們都很好奇,也很喜歡看他畫東西,沒想到干擾秩序了。”
七嘴八舌的好幾個女生都趕緊一起幫著說情,感覺好像萬長生馬上就要被攆出去似的。
那位大媽穿著和年齡不相符的鮮艷綠色禮裙,戴著眼鏡白發,挺胖的樣子很高大,笑著伸手:“畫的什么,給我看看,我想我是有權利向你收取創作版權的,如果畫得不好的……”
其實誰都能聽得出來她在開玩笑,因為大家已經在四散開來,加上很多出去上洗手間的觀眾都在回來了,大媽也準備走,只是隨口這么一說。
萬長生信了,趕緊把小本遞過去:“只是點感受,隨便畫的。”
那個漂亮的西疆女生還幫忙傳了,大媽也就隨手接過去,然后靜靜的頓在那。
周圍的學生們安靜極了,臉上表情自豪極了!
好像萬長生畫的東西,就應該得到這樣的反應,因為這位大媽明顯是看得在思考。
起碼有一兩分鐘,周圍又擠來一群觀眾,好奇的想探頭看發生了什么的時候,大媽抬頭,快速的看看周圍,也意識到有些不妥:“你跟我來一下……”
就憑她拿了自己的小本轉身就走,萬長生也肯定要跟上啊。
他還真以為自己觸動了什么版權,女生都比他興奮:“好東西!肯定是好東西被這位阿姨看中了!”
男生也開心:“快點,快點,下半場要開演了跟上!”
還一個勁的幫萬長生開辟道路。
大家都以萬長生為榮。
這也許就是優秀的人相處起來特別舒服的原因吧,沒那么多負面骯臟的東西。
萬長生還有點忐忑呢,帶隊工作人員都舒心,拍拍他肩膀:“早去早回啊,注意發揚我們優秀學生干部的氣質,要不我們還是陪著去個人吧?”
結果剛剛走到觀眾通道,大媽就一手抓住了萬長生的手,跟牽著自己孩子一樣快步往后臺去,還很著急的詢問:“具體是怎么想的,還沒有演到這個情節吧?以前看過?我們這是重排劇首場公演啊!”
萬長生更忐忑:“沒有,沒有,從來沒看過,我是覺得從感情和氣氛上面,應該這個樣,那些推動五四文化運動的人,都很偉大,他們都是在為著這個國家在竭盡全力,哪怕后來不一定會走到同一條正確道路上來,但那一刻,他們都是偉大的,所以我在想如果我要畫張壁畫,就應該是這個樣子……”
大媽在擁擠的人流中逆行,因為塊頭的原因很艱難,所以萬長生還上手扶了下她,但就是這樣,大媽還飛快的回頭看了眼萬長生,眼里只有藝術家那種熱烈:“我想到過這個場景,但一直沒法表現出來!就是這個意思!就是這個意思!”
她忍不住連續說了兩遍!
已經拉著萬長生一頭扎進舞臺側面的偏門,這邊工作人員自然是不會攔住她,那個慢了兩步的帶隊官員,好像還是個調研員,就被擋住了。
平京部委的什么調研員,可能在外地跟欽差大臣似的,但在國家大劇院,人家根本就不鳥,公事公辦的擋在門口不許打擾。
而萬長生已經被拽著到了一片凌亂的后臺,他又有點走神,原來看起來那么變化多端的舞臺,背后這么亂?
特別是那種舞臺光潔干凈空蕩蕩的對比,周圍所有觀眾都看不到的角度,井井有條的堆滿各種東西,到處都是電纜、燈架、開關、道具,還有兵荒馬亂的演員、燈光師、化妝師……
以及拽著他的,導演。
所有人看見大媽,都是態度恭敬的:“席姐!這誰呀?”
“席媽,臨時演員么?”
“席導,這邊……”
席大媽卻置若罔聞,直接拉了萬長生到舞臺側面,舉起那小本對著一堆道具焦急:“能改嗎?!馬上改!”
周圍肯定立刻圍上來好多穿著民國服裝的演員,雖然他們手里拿著保溫杯、提詞器、臺本之類看著很穿越,但表情都很認真,然后全體愕然:“啥?這個時候還改什么?”
個兒高點,脖子長點的早就湊近觀察那小速寫本,然后嘖嘖稱奇:“哎喲,可以啊,這小哥畫的?秀兒,過來看看,寥寥幾筆,這個人絕對是你,還有大林,這個是你吧?”
導演簡直要咆哮:“該干嘛干嘛去!還有幾分鐘開演?!”
幾個扮演中老年文化人的中年演員,不是那么怕導演:“老大,你也知道還有幾分鐘開演,這是……個場景變化吧,就算能解決道具的問題,走位、臺詞、燈光,都要做一系列的調整,您真打算我們上去毫無排練的即興發揮一段?”
“這可不是我們自娛自樂的小場面,每句臺詞都是審過的,您可別在這個時候沖動用事啊?!”
大媽做了個劇烈的深呼吸,萬長生感覺她那超厚的胸腔估計都能裝個孩子了,心有不甘的悻悻:“完美,我們追求的就是這件作品的完美,我一直覺得還有口氣沒有爆發出來,現在有這個機會,但又……”
周圍一群人感覺是涌上來七手八腳的把大媽給拖開,苦苦哀求的那種:“明天!給我們條活路,今天晚上哪怕熬通宵也把這個細節改了,但今天千萬不要改了,我們都要瘋了!”
還有兩個濃妝艷抹,夸張得不像樣的民國裝美女,一起把萬長生也拖開,感覺只要把這老少二人分開,就不會發神經,口中更是哀求:“放過我們吧!小哥,你是從哪個石頭縫里面蹦出來的,晚點,晚點跳出來也好啊!”
萬長生全程懵逼,啥都不敢說,內心戲卻豐富得要命,因為他突然又想創作點什么。
舞臺下面看著如此光鮮亮麗的演員形象,換個角度,坐在后臺這邊角,卻是另外一種觀感,不是簡單的所謂臺上一分鐘,臺下十年功,而是強烈的對比。
特別是舞臺大幕終于拉開的時候,那種所有燈光對著舞臺,逆光下整個觀眾席漆黑一片,隱約有點影子的感覺,藝術家的敏感,居然讓萬長生想到了杜雯,她好像說過她在表演專業那種有點孤獨的感覺,萬長生體會到了。
站在舞臺上,聽到音樂響起來,下面潮水般的掌聲響起來,這種感受普通人哪里有機會體驗。
所以坐在沒人注意的角落,萬長生到處摸摸,最后撿到張被踩了腳印的復印紙,捏吧捏吧展平了,摸出沒有被搶走的鋼筆,就在上面又開始勾勒自己對這種舞臺畫面的感受。
卻沒注意到大媽失落的搖搖晃晃踱過來,本來想一屁股坐到同個道具箱上的,卻低頭看著萬長生的新作品。
出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