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長生走在蜀美校園里,到處都是招呼他萬三金的師生,一時間風頭無兩。
可他覺得不自在,雕塑系不是有個貨運側門嘛,運石頭或者大機械進出的通道,平時都是鎖死了的,郭槐生現在因為街對面的泥塑工作室給打開了有保安值守。
其實就在太為畫廊的旁邊沒多遠,所以萬長生索性只在雕塑系露面然后順著側門跑外面大美社去,跟著那邊蹭飯吃外賣。
果然如陳太為這樣的畫商聽聞消息,立刻就沾上來:“有沒有作品,我幫你代理拿到香港、平京、滬海去運作啊。”
每一屆這種大型美展的金獎得主,確實像范進中舉那樣,一朝成名天下曉,立刻就有人在乎作品,也愿意收藏了。
哪怕現在才剛露頭,已經有大把的收藏家愿意趁機購入,等著更加名望高升時候獲利。
譬如趙磊磊那樣兒的,獲金獎之前早就名聲在外,一張油畫幾萬十幾萬不等,拿了金獎迅速攀升到上百萬檔次,等他有了作品被拍到幾百上千萬的價位,之前那些藏家就賺瘋了。
風險還不大,畢竟親手從現代畫家的畫室提貨,遇見騙局假貨的幾率很小。
不過萬長生不稀罕啊,他現在除了雕塑,唯一還在手里的完整作品,可能就是給歡歡畫的煮面圖跟沙彌女童圖,其他還在觀音村的畫作就多了去。
既然經紀人都不著急賣畫,觀音廟小少爺就更不著急了,只問陳太為對那個美術生作品交易市場考慮得怎么樣了。
這商人啊,思路就是趨利得很,巴不得所有利潤都讓自己賺了:“我這邊搞了個大致方案,你看看,我們按照統一價格把東西收進來,然后明碼實價的朝著外面賣,還可以組織拍賣市場,這方面可能要跟拍賣公司合作,我有關系!”
萬長生無言而笑,看著陳太為。
四十多歲的中年男人被他這種笑容搞得還有些莫名其妙:“什么,你覺得不妥?”
萬長生不怕揭人傷疤:“我算是知道您這畫廊為什么看起來還不錯,卻成天冷冷清清沒啥生意了。”
陳太為辯解:“這只是個門臉兒給人看的,實際上運作都在背后……”
萬長生搖頭:“貨賣堆頭,客買熱鬧,如果您是想做那種一棍子敲出個金娃娃的生意,起碼也要代理院長或者趙磊磊他們這個級別的藝術家,可我估計你沒有,名家就這么點,實際上大多數老百姓也買不起名家的作品,這是個藝術品消費市場,那就要做熱鬧,買的人熱鬧,賣的人也要熱鬧,您這把好處都自己占了,學生幾百塊一幅畫賣給您,轉頭看您在網上掛著幾千,甚至拍賣上萬,心里會不舒服,上一回當接著就不愛跟您打交道了,這么說吧,我這邊現在已經考慮要跟政府合作搞這個事情,肯定也需要商業機構參與,您再構思個真正讓學生能獲利的方式,怎么樣?”
陳太為很難理解這種思路:“憑什么?我們做生意就是要賺錢的,不賺錢費這么大勁干嘛?”
而且賺錢就是要多多益善啊。
佛門小少爺覺得溝通很費勁:“不是不賺錢,是盡量一單少賺點,只要建立起整個架構,巨大的市場我們才能賺更多,而不是一錘子買賣想搞個金娃娃,我這邊是有大佬跟江州市教育部門牽頭搞,你再不抓住機會,可能我們就只有找別人了哦。”
陳太為真是被萬長生牽著鼻子走:“好好好,我再考慮下!”
那個從學生會來的陳澄就要機敏得多,就像去年他積極的去張羅了美院足球賽的球服贊助工作,今年也馬上就蹦跶著過來策劃藝術品交易市場的活動。
對萬長生的思路更是一點就通:“我們搞個交易市場吧,就像菜市場那樣的實體市場,網上網下都同步進行,主要就是簡單易懂,別搞得那么太過高深高雅,有時候上面主管部門也喜歡這種可以掛牌的面子工程,至于銷售是多少他們也不關心,但經常有個能讓他們拿出來說道說道的業績,那就比較容易通過。”
萬長生也學著院長的口吻:“你這思路不是白來的,家里有人做過官?”
陳澄嘿嘿笑:“我爸在花鳥市場做生意,我沒少跟著去練攤,就這么個市場,那也是我們當地的政績,有點體會。”
萬長生立刻點頭:“那行,就按照這個準備做方案,詳細細致的內容,大概設在什么地方,多大面積,需要什么樣的人手安排,這些都要做詳細點,然后我們拿去給官老爺看看有興趣不,只要他們發話展開,錢不是問題,配套的手續、場地之類肯定就會迎刃而解。”
陳澄連忙答應下來,順便問今年的足球賽迫在眉睫,大美藝考還贊助不?
實在是因為這一年多,大美藝考有點顛覆市場的洪流一般,去年還隨處可見的藝考培訓班,今年居然銷聲匿跡了,沒有對手!
起碼江州地區、蜀美周邊拉不出這種規模體量的藝考機構,稍微大點的都扛不住,據說現在盡是些分散經營的所謂定制培訓,也就是三五個人跟輔導老師同吃同住,全程保姆式的培訓,標榜會無時不刻關注孩子的成長,強調不是那種一個老師面對幾十人的局面。
除此以外,只要想做大規模,就很難面對大美的沖擊,特別是生源這塊被卡得死死的,電視報紙上成天都能看見洗腦神曲一般的藍底金字大美藝考招生沖擊。
在這種廣告帶動下,大美藝考其實已經不在乎要不要繼續做校內球衣廣告了。
但既然沒有競爭對手抬價,萬長生就點頭同意繼續贊助五萬塊獎金,和兩萬元左右的球衣。
反正掏錢沒問題,萬長生自己是無論如何都不會再上場去當守門員了。
大美社的小伙伴們說起這件事的時候,難免感慨,去年的足球賽仿佛還在眼前,就一年的時間,整個大美培訓校的局面,竟然有了巨大飛躍,一舉形成了過億元的產值。
七八十人的大美社,也猛然變成五百多人,明年肯定還要猛增人數。
這種變化就發生在自己身邊,自己的學業中,幾乎所有人都有種與有榮焉的參與感。
并且非常期待接下來的兩三年時間,大美社會發展成什么樣,到自己畢業的時候,又該如何處理跟大美社之間的關系。
因為很明顯,萬長生會留校任教,會一直率領大美社,一屆屆的迎來送往。
想得稍微長遠的人,難免已經開始思考這種未來了。
畢竟現在誰都能看見,那個輕易不表態的院長,也開始對萬長生另眼相待,親自到國畫系視察工作了。
系主任趙教授肯定早早的就安排教職工等上,容光煥發得跟中了五百萬大獎差不多。
國畫系這次在全國青展斬獲兩項金獎,破天荒的壓過了油畫系、雕塑系,狠狠出了口氣,當然也是他工作安排得當,當初張羅給萬長生的作品搞討論會,他是有大功的。
再說萬長生這還沒畢業的學生,又不可能威脅到他什么,現在換成熱情的夸贊,好像前段時間個把月的冷落根本就沒發生過。
當然萬長生也不計較,起碼表面上也裝作什么都沒發生過,聽院長在系辦公室表揚了國畫系教職工培養出兩項金獎的辛勤工作,還對顏教授的病況做了了解,叮囑大家都要注意身體,不要因為教學工作積勞成疾……
所有人都裝著好像不知道顏從文是怎么中風的。
萬長生自然又被掛上了助教的名頭,看蘇沐楠一臉認真和仰慕的站在教職工中間圍觀院長,依舊是臃腫的米灰色大衣,下面長裙還顯得很拖沓,感覺她身材也不是很高挑。
既沒化妝又沒打理頭發,亂糟糟的擠在后面,一看就是自以為打醬油,專門跑來看著名油畫家的那種粉絲心態。
誰知道講話完畢以后,院長主動說去篆刻教室視察一下。
蘇沐楠立刻表現得很驚慌,飛快的看萬長生。
這金獎壓根兒就和她的篆刻教室沒關系吧。
萬長生裝著沒看見。
心頭有點促狹的偷著樂。
叫你成天在教室給學生發糖,還住在教室,哈哈哈!
果然,推開篆刻書法教室,不光是周圍掛得亂七八糟的各種書法作品,桌面上散亂的各種糖果包裝、筆墨紙硯、雕刻刀之類,墻角椅子上不光有鋪蓋卷,還有個電磁爐和一個電飯煲!
萬長生都有點意外,好多學校老師都保持在食堂吃飯,便宜又方便。
您這住在教學樓,過去吃飯才幾步路?
有這么懶嗎?
可走近桌邊,才能發現那毛氈上竟然疊著厚厚的一尺多高臨帖,萬長生瞥一眼就知道是書法界的傳世碑帖《圣教序》,近兩千字,是唐代中人把王羲之所有書法字樣收集起來,再湊刻成碑。
就好比現在有一門電腦字體叫王羲之,每個單獨成字都是王羲之的風格,卻另外湊了一篇他沒寫過的文章。
書法的意義就在于一氣呵成,上下連貫成氣。
這種湊字而成的碑帖,跟電腦字體湊書法一樣,不能算是書法作品,只能是書法教材,就為了把王羲之技法細節臨摹成習慣。
可這么多臨帖,院長隨手一翻就感覺得到還是嶄新的剛寫完,再看看那湊在墻角沒洗的鍋碗,還有那頗有些蓬頭亂發的年輕老師。
蘇沐楠羞愧極了,使勁偷偷撥點頭發下來遮住自己漲成豬肝色的臉。
院長都生怕把這勤奮的老實孩子嚇著了,盡量小聲客氣:“這是寫了多久的?”
蘇沐楠像是被幼兒園園長抓住的清潔工,蚊子聲音嗡嗡嗡:“昨天……寫了十三個小時……”說到這里好像想起什么補充:“啊,昨天我沒課,就先練這個,然后再把《蘭亭序》、《喪亂貼》、《快雪時晴貼》體會了一下,這是種單個字的體會跟通盤謀篇布局的比較,我的研究生論文就是做的這個。”
院長不知道對書法有幾分造詣,能不能明白這種局部單個字體和整幅書法的關系,真的,作為專業畫家,越是成為頂級選手,很有可能就只浸淫自己那一丁點專業,做到了極致,這才叫心無旁騖,什么都想學,什么都懂點的通才,最后能成就非凡的,歷史上也不過就那么幾個。
但現在卻煞有其事的點點頭:“嗯,蘇老師看來確實很刻苦,老趙啊,趕緊給蘇老師解決這個宿舍的問題,還有萬長生也搬到青年教師宿舍去,以后這個書法篆刻教研室,你們兩個年輕人共同承擔起來,希望能夠協助老趙把我們的傳統藝術發揚光大,再也不要被人戳脊梁骨了。”
蘇沐楠真難以置信得吃手手,怎么突然就時來運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