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們的到來,有點歪打正著。
上回萬長生僅僅是想搞個免費的美術培訓班,就搞得滿村風雨。
好像丟了祖宗多大老本似的。
這回萬長生的改革有種水到渠成的感覺。
萬長生第二天晚上就在宗族祠堂的傳位儀式上提出來了。
村里不可一日無廟守,爺爺把廟守傳給萬長生這是毋庸置疑的。
十幾年前就定下了。
現在萬長生出門闖蕩的地位也決定了,沒誰能勝得過他,更重要是兩三年過去,觀音村上上下下已經有點明白萬長生能帶著大家有搞頭。
起碼現在村里好多年輕人都跟著他出去做事,好吃懶做的風氣少了很多。
聽聞新廟守要在宗族祠堂發聲,自然是吃過流水席全都聚了過來。
張燈結彩的觀音村,還能聽見戲班子持續的聲音,爺爺靈堂前面的電子道場音響也在繼續吟唱。
可偌大的祠堂院子站得滿滿當當都沒聲音,全都看著堂屋坐著的萬長生。
按照規矩換了身長袍的萬長生,坐在祖宗牌位前的椅子上。
女眷自然是集中在堂前一側,各家婆娘帶了孩子來都是要他們看清楚廟守的氣派,以后好好跟著干。
青壯年在另一側,各家各戶頂梁柱們在堂屋里站得高高低低,有些奇怪的看著堂屋邊角馬振宇他們一幫外人。
這是來干嘛的?
賈歡歡也換了紅綠相間的右衽襖褲,就是民國那種盤扣從領子朝右邊腋下的穿法,很老式村姑的味道,衣袖和褲腿都是喇叭口,除了色彩略顯花哨,款式還是很符合賈歡歡那雙馬尾造型的,跟穿了長袍的萬長生挺配。
林楚妮幫她打理的發型和妝容,本來很有點納悶萬長生上位,賈歡歡不是應該搞點什么少奶奶裝扮么?
這種穿法跟丫鬟差不多。
賈歡歡就說自己要打筶啊。
鐘明霞對這種穿法很好奇,可是賈歡歡那幾件襖裙給她穿上就跟大短褲似的,只好作罷,但是找孫二娘借了件老式旗袍來穿,立領連肩長袖也是很老款一點性感元素都沒有,開叉都到膝蓋之下了,可她這身材穿出來真是嘖嘖……
直角肩和胸圍都能把上半身繃得相當挺拔,腰身更曲線起伏,太彰顯旗袍的特色了。
所以林楚妮慫恿她再去找孫二娘借了件自己也穿上,很奇特,身材相仿的她穿出來就利落英氣沒那么媚,當然也連帶讓她的動作都斯文不少,還相互幫忙盤了傳統風格的發髻。
職業模特跟舞美專業都很熟悉這一套,還相互恭維贊美手藝,覺得未來要多切磋。
貝赫耶全程眼神復雜,前晚酒后去歡歡那睡了一夜起來,白天自然是歡歡帶著她們游覽觀音廟。
那會兒就顯出她格格不入了。
看著明顯的宗教場所,她不能進去,只能在外面廣場上等著,被全村和來上香的善男信女圍觀之后,趕緊尋了萬長生呆的靈堂去,卻只能在堂外遠遠看著萬長生。
因為那身前又是一大片和尚啊。
現在更是對這種露胳膊露腿的穿著接受不能,表情都有點小蘇老師那種皺成包子臉了。
風俗和宗教習慣可能在別的地方很難遇見這樣的沖突。
偏偏就是觀音村,這個千百年來都圍繞觀音廟討生計的村子,這種差別格外強烈。
連普通鄉下村莊少見的一些傳統,這里都保持得還比較完整。
譬如打筶。
觀音村第一少女占卜師賈歡歡介紹,這從小就是長生哥刻碑塑像,她占卜跳大神的主要工作。
話說她那雙馬尾的童男童女造型也是從小就這樣養成。
待會兒她要上場表演。
萬長生看人數已經來得差不多,拉拉衣袖,這二十年前就做好的袍子,本來是他父親在這種大場面用,還真有點不習慣,對胡家叔伯點點頭:“開始吧。”
操持各種寺廟禮儀場面的胡家人正兒八經的開始敲鼓打醮,各種法器丁零當啷的響起來。
貝赫耶又有點緊張的把面紗捂緊些。
林楚妮感覺到了:“你別太在意,我覺得他們搞這個有點吊兒郎當的不認真。”
賈歡歡根本沒分辨英語內容:“憋說話!”
林楚妮還敢對鐘明霞做鬼臉。
她真是放松。
但她這點藝術感知還是敏銳的。
就像觀音村千百年來更多是把廟子當成一門生意來打理,這煞有其事的法事做派也根本不正宗,不但法器家什摻雜了佛教、道教的特點,敲打節奏也隨心所欲。
算是把蜀地民間這種萬事皆可調侃的皮,發揮到了極致。
不過從后殿出來的叔伯長輩們倒是端著各種祖先牌位,來到等待的萬長生面前。
一身長衫的年輕廟守站在那,很有點挺拔魁梧的感覺,鐘明霞悄悄拿手機拍照,還特別注意關了閃光燈。
一番拖長音調的說辭,無非是先祖之命,人杰地靈啥的,多少代子孫萬長生接過廟守之位。
其實馬振宇他們早就架著鏡頭拍攝了,要不是萬長生別有想法,這幾個家伙是想無人機航拍,滑軌中遠景,減震防抖手柄的近拍,全都要上。
現在萬長生叮囑他們還是低調點。
大事要緊。
等象征廟守權力的雕花金缽端給了萬長生,寓意著佛家子弟靠化緣飯缽不忘本的意思吧,他放在堂屋桌上,在那一大堆先祖牌位,現在多了萬長生這個牌位以后,示意給歡歡。
觀音村歷史上的其他廟守夫婦不知道是不是能默契到這種程度。
反正在這小兩口多年里,都習以為常了。
扎了雙馬尾的少女從腰間拔出兩塊竹板,林楚妮之前幫她整裝的時候有看見過,還以為是快板呢。
歡歡跟著胡家子弟打響的法器節奏,蹦跳出場,雙手高舉竹板,步伐穿過去穿過來,很有鄉間迪斯高的韻味,閉上眼神神叨叨的念念有詞,期間對著祖先牌位們作揖三次,再高舉雙手,松手灑落竹板。
總體來說,宗教儀式的氣氛烘托還是可以,哪怕賈歡歡這種載歌載舞的形式,和世界上絕大多數的宗教儀式都得肅穆甚至陰森不一樣,所有人還是趕緊伸長頸椎看那地上響亮落地的竹板。
就是快板那種竹板,油亮的楠竹破開以后是有弧度的,所以掉落地面,無非就是扣著或者仰面朝天。
這種器具就叫筶。
全國各地其實都有這種占卜的形式,叫法不同,用具也有拿古銅錢或者硬幣替代的,無非是字朝上或者花朝上的區別而已。
簡單明了。
所以蜀川江州這邊老百姓動不動就喜歡說“告一哈”,也就是試一試的意思,其實準確的用字應該是“筶一下”,試試看問老天爺的意思。
本來是個名詞卻變成了動詞,還是屬于這邊調侃的把各種生活小事都比擬為求神問卜。
挺幽默的口吻。
不過這會兒所有人表情都不敢笑,緊張的看著地面。
賈歡歡跳開,然后人群整體爆發出一聲喔的歡呼!
兩塊竹板都仰面朝天,這在蜀地這邊打筶的規矩里面,屬于吉兆!
兩片扣著才是兇兆,當然最好的就是一正一反,那是大吉大利。
但眼前這個結果,也算不錯了,可以將就!
孫二娘和好多婆娘趕緊帶頭鼓掌,新廟守上臺就有吉兆呢!
萬長生忍住笑,實在是這種打筶的方式純屬心理安慰,兩塊竹板落地,按照概率來分析,每塊竹板就是一正一反兩種可能,那也就四種組合,里面有特么兩種吉兆,一種大吉!
這不是強行要求好運氣的態度么。
簡直就是憑借四分之三的好運氣概率,決斷心中疑難,給自己個好兆頭。
賈歡歡還有點暗自沮喪,操練多年的手藝,這時候不是應該直接丟個大吉大利出來嗎?
偷偷的小打一下手退回鐘明霞旁邊,林楚妮嘴角動了動,估計是很想戳穿這個概率,又或者是想問萬一丟了四分之一的兇兆出來咋辦?
萬長生就解答了:“月有陰晴圓缺,人有悲歡離合,萬事古難全,這是人之常情……”
又是他刻章時候那種裝腔作勢的文縐縐。
鄉下說話,這種層面的咬文嚼字就可以了,要是再復雜了大家也聽不懂。
整個祠堂倒是很安靜很認真的看著新廟守。
聽他一本正經的忽悠:“但是我們整個觀音村,誰也不想成為缺的倒霉的悲傷的那個吧,所以既然我來做了廟守,那就是要盡量帶著大家十全十美的!”
孫家的二舅三舅立刻帶頭高喊:“十全十美!”
其他人連忙七零八落的跟上。
接連三四次以后,終于變得整齊劃一。
熱烈的氣氛堪比政治運動。
林楚妮也得使勁忍住笑,有點感覺這地方所有人都在演戲,怪不得萬長生這家伙隨時也在演。
還得給貝赫耶翻譯萬長生說了什么。
因為從儀式開始,阿拉伯少女就有點緊繃,賈歡歡那煞有其事的打筶更讓她吃驚大太太的地位,難道還有神官、圣女之類的身份?
那誰敢惹啊。
這難度可比她媽面對的王室胖女人要地獄模式得多了。
萬長生做手勢讓大家平靜下來,才給旁邊繃住表情的馬振宇他們做個手勢。
一臺便攜式藍牙投影儀立刻打開,把畫面投在祠堂空白的墻面上。
還別說,略顯昏暗的鄉下照明條件,讓這種投影效果特別好,畫面清晰,色彩艷麗。
正是觀音村整個地界的航拍場景。
剛才還不明所以的村民和村里各家長輩,全都被這種現代化的場景吸引了。
封建迷信的古老手法,跟現代化的技術手段,交替運用。
萬長生還是動了腦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