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早，西北歷史出版社的資深編輯何晨光，就帶著比上墳還沉重的心情，來到了辦公室里。
一份檢查，已經改了三遍了，真誠到改一遍自己看哭一遍的程度。
而現在，他就寄望于這個檢查，能夠打動公司的高層，把他留下來……
實在是，他出的這個紕漏太大了。
西北歷史出版社，是一家專門出版歷史類相關書籍的出版社。
他們的出版方向，以專業向、教育類書籍為主。
換句話說，銷量往往并不怎么高，一本書印一兩萬冊都已經是頂高的銷量，一兩年都不一定能有一檔了。
很多時候，一本書一兩千冊甚至幾百冊，才是正常現象。
很多都是一些在豆瓣上，連評分都不到十個的那種冷門書。
最近這些年網絡發展迅猛，很多人都習慣了在網絡上，在手機上閱讀，買書的人越來越少，出版社的日子也越來越不好過了。
西北歷史出版社，就是靠這種小活兒艱難度日。
效益不好，人才流失嚴重，出版社的部門一縮再縮，能用的人也越來越少。
看同行們紙媒轉網一個個混得風生水起，出版社想要改變經營方向，利用自己手里的版權干點什么的時候，才發現自己手里都是一大堆壓根賣不出去的歷史文獻版權……
世人都說小而美，但大部分情況下，小了，其實并不美。
資金少、抗風險能力低，任何一點決策失誤，都可能讓出版社走向困境。
譬如這一次，何晨光就可能面臨讓公司損失十多萬元的困境。
現在馬上年底了，出了這么大一個紕漏，別說年終獎了，說不定連下兩個月的工資，都會被扣掉了。
在辦公室里蹲了一會兒，何晨光看到自己大老板來了，連忙站了起來，跟了過去。
一邊走，一邊狠狠敲自己腦袋，我為啥就這么傻！
真的！
為什么要冒那么大的風險！
何晨光走進了老大的辦公室，還沒來得及關門，就看到頂頭上司也進來了。
頂頭上司給了他一個安撫的眼神，然后帶著必死的信念，和他一起坐在了沙發上。
“說說吧……這是怎么回事……”
大老板剛開口，何晨光就已經連連道歉：“對不起，這都是我的錯……我還以為這是一個好機會，所以才和西部歷史學大會接洽了這個代為出版的業務……”
其實，并不是全是他的主意，在第一次看到那論文集的初稿時，跟著他一起去的編輯小姐姐眼睛都亮了，一個勁兒央求他要把這個論文集簽下來。
而在排版的時候，負責排版的幾個小姐姐加班費飆升，就算是下了班也不想走，還差點為了誰來排版打起來。
當這充滿了愛的論文集真正排版完成的時候，何晨光也不知道自己是鬼迷了心竅，還是什么，竟然就經不住市場部的小姐姐軟磨硬泡，真的簽字加了首印的冊數。
一套學會論文集，往日里頂多是參會的人員、組織發一發，圖書館里存幾本，真正能對外出售，而且能賣出去的數量，真的是非常少。
因為印刷數量少，所以成本就高。
這本論文合集，一共刊載了48篇論文，大概400多頁，其中彩頁有30多頁，而且部分彩頁還使用了最好的印刷工藝，成本更高，定價也就更高。
這種論文合集，一般一千多冊就夠了，最多兩千冊。
但這一次，出版社一共引了3000本。
最初的幾天，幾乎沒有單獨的購買者。
除了分發給與會者和送給各大圖書館的1000多本之外，其他的2000本，眼看要砸在手里了。
一套書三分之二滯銷，這已經可以說是嚴重的事故了。
而2000本書的成本，也不是一筆小數目。
“這個……其實我們的損失也沒有那么多……”上司幫何晨光開脫，“1000冊的話本身成本就比較高，加印本身也是出于攤薄成本的考慮，3000冊的成本，實際損失不到一半……”
“而且這套書剛剛上架，說不定再宣傳一下，還是能賣出去一些……”
大老板嘆了口氣，也不知道說什么好，何晨光也兢兢業業干了十多年了，這么一個錯誤，總不能就把他解聘了……
“這個損失，還是想辦法消化一下吧，不行就再向各大圖書館推銷一下，對了，現在賣出去多少本了？讓市場部給拿個最終銷量的預估，剩下的再想辦法處理……”
上司低頭，拿出了手機查了一下：“我記得早上是賣出去了47本，我看看……”
大老板也低下頭去，拿出手機。
何晨光也趕快打開網站。
他從早上開始，就在拼命刷這個頁面，結果一早上都是47本沒有變化，庫存還有1828本。
何晨光打開出版社網站，感覺今天公司的網站格外慢。
漫長的等待和加載之后，有些對象缺失的頁面終于加載了出來。
“庫存：0。”
三個人對望一眼：“網絡出問題了？”
“還是我們的網站出問題了？”
怎么會是庫存0？
三個人手機刷新了一下，然后……網站就再也打不開了。
“什么情況？”
“技術部門的人呢？快讓他們來看看！”
技術部門其實就只剩下了兩名年輕的技術人員，此時兩個人在筆記本前敲敲打打，一腦門的汗。
“這什么情況？”
“我覺得……我們遭到了DDoS攻擊！”
“那個什么弟弟嘔死攻擊什么東西！能不能快點解決！”老板的臉都綠了。
今天出門是沒看黃歷嗎？
為什么那么倒霉？
先是公司要損失十多萬，然后又遭到了攻擊，我們一個小破出版社，到底得罪誰了？
“我給云服務商打電話，看看怎么辦……”技術人員慌忙拿出了手機。
技術人員還在那邊忙碌時，市場部的電話，卻開始瘋狂的響了起來。
“是京東圖書的，他們想要上架我們出的那部論文集……”
“老大，當當打來的……”
“亞馬遜也……”
“老大老大，快來看我們的官方微博！”
幾個人打開了官方微博，就看到了十多萬的評論和轉發。
完了，難道我們惹上什么公眾事件了？
我們出版社要火了？
要千夫所指了？
老大強自鎮定，但這會兒，他的兩條腿都開始打顫了。
突然他一個激靈。
等等，要出版我們的論文集？
難道不是什么公眾事件，而是……
那邊技術人員終于檢查完了網站。
“老板，我們的網站不是被攻擊了，就是訪問量太多了……”
他們做夢也沒想到，自己的網站，也會有被擠癱的一天……
“那部書，它也不是數據出錯，它就是……賣光了……”
“留言板已經炸了。”
“郵箱也炸了……”
“老板，怎么辦？”
忙碌的一天過去，到了晚上九點，何晨光終于下班了。
在下班之前，他走到了窗前，找到了東邊的方向，雙手合什，喃喃低語。
旁邊，他的一名下屬很好奇他在說什么，就悄悄湊了過去。
“上天保佑，希望小白能夠長命百歲，一輩子都這么帥，一輩子都這么火……”
旁邊，那下屬忍不住笑噴了。
不過，等到他終于下班的時候，他也對著東方，雙手合十，口中喃喃低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