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原大學第一附屬醫院,特護病房里,老洪依然還在昏迷中。
維生裝置還在盡責地運轉著,但是簽字同意將老洪移出ICU的家人們,卻都知道,最后的時刻,要到了。
老人的身體就是如此,本來看起來比誰都硬朗的老人,卻被一場突如其來的感染擊垮,然后就是多器官的衰竭,各種暗疾的爆發……
老洪的病床旁邊,陳老教授靠在床邊伸手握著老洪干枯的手。
他想看看這位老友最后的模樣,但是定焦3.5米的雙眼,卻怎么也看不清楚。
今天,比往年還要不清楚一點。
不知道怎么的,有點模糊。
他只能握緊了手中那張大手,握緊,再放松,握緊,再放松。
只有這樣,似乎才能感受到,老友的生命還在。
“外公……您去隔壁休息一會吧,我在這里守著洪爺爺。”外孫女申燕低聲道。
陳老教授搖搖頭,沒有說話。
申燕又看向了對面。
對面,洪二伯的眼窩深陷,胡子拉碴,頭發像是雞窩一般。
他像是小孩子一樣趴在老洪的肩膀旁邊,把自己的臉埋在老洪的臂膀里,似乎想要記住他的氣息。
“啪”一聲輕響,門打開了,一直忙前忙后的洪云輝有些疲憊地走了進來,洪二伯抬頭看了一眼,嘶啞這聲音,道:“小輝,你別管那些事了,交給別人吧,你來……”
洪云輝走到了病床前,蹲了下來,握住了爺爺的手。
這張溫暖的大手,曾經撫摸過他的頭頂,也狠揍過他的屁股。
無論何時,這雙手都那么的有力。
可現在卻虛弱無力,甚至都無法握緊。
“爺爺,你快點好起來吧……你還記得嗎?你曾經說過,想要抱重孫子呢。”
“燕子已經懷孕28周了,你很快就能當曾爺爺了。”
“爺爺,你睜開眼睛看看我……”
“嗚嗚嗚嗚嗚……”
當蹲在這里時,一直在通過忙碌,讓自己逃避的那種情緒,再也控制不住,洪云輝將自己的臉埋在了老洪的手里,嗚嗚哭了起來。
就在此時,他聽到了一個聲音。
那聲音虛弱,低沉,幾乎不像是老洪的聲音。
“輝……別哭。”
“你都要當爹的人了,怎么能哭哭啼啼的。”
“咱們老洪家,沒有這種慫包。”
聲音斷斷續續,卻非常清晰。
“爸!爸!”旁邊,洪二伯看到老洪清醒過來,驚喜莫名。
旁邊的陳老教授,卻握緊了他的手。
又交代了幾句,老洪對洪二伯道:“給我打電話……”
“哎,哎,我這就打電話給大哥!”洪二伯就要拿出手機來。
“胡鬧!你大哥……任務……不要打擾他,該說的話……我早就說過了……給我打電話給……給小白,給小白!”
小白?
洪二伯一愣。
為什么要給小白打電話?
“打電話,給小白!”
老洪的聲音猛然大了起來,像是那個聲若洪鐘的他,又回來了。
“哎,哎,我這就打,我這就打!”洪二伯連忙去掏手機,掏到了一半卻停了下來。
他并沒有谷小白的電話。
而且……現在的谷小白,新聞上天天見,這會兒正在西大西洋飄著呢。
打電話能找到他嗎?
“我打給珊珊。”申燕連忙道,雖然現在谷小白不唱歌了,但是他的經紀人,肯定能聯系上他吧。
把情況說了一下,掛了電話,申燕說:“珊珊說她這就聯系小白,她也馬上趕過來。”
“好……好。”老洪這才放下了心,
病房里的氣氛其實并不輕松,一方面是因為老洪的病情,另一方面他們擔心谷小白不來。
因為谷小白實在是太忙了。
他們不想打擾谷小白,卻也不想讓一個老人,在失望中離去。
當半個多小時過去,天空中突然傳來了轟鳴時,眾人都抬起頭來。
“老洪!”一個聲音,卻從窗外傳來。
洪云輝打開窗戶,谷小白就跳了進來,他看向了病床上的老洪,驚叫一聲:“老洪!你怎么了?你生病了?”
等到走到了老洪的身邊,谷小白就站住了腳步。
谷小白經歷過死亡。
無數次的死亡。
甚至是他自己的死亡。
他能看出來,眼前的這個老人,已經油盡燈枯。
看到谷小白來了,洪二伯露出了艱難的笑容,然后讓開了位置。
谷小白走到了床前,握住了老人瘦骨嶙峋的大手。
老人的手已經有些冰冷。
“洪老,你……你為什么不早告訴我……”盡管經歷過那么多次的死亡,此時的谷小白還是忍不住眼眶發紅,“我還沒……還有好多話沒有和你說,還有好多話沒有問你呢……”
“哈哈哈哈呵呵呵咳咳咳……”老洪在病床上,竟然笑了起來,但笑了幾聲就變成了無力的咳嗽:“你不是一直叫我老洪嗎?怎么變洪老了?是不是看我快死了,就慫了?我還是喜歡你桀驁不馴的樣子。”
谷小白:“……”
雖然很傷心,但是也很想打人是怎么回事?
“爸!”旁邊洪二伯忍不住叫了一聲。
你希望小白來看你,人家小白來了,你可別把人家氣走了。
“謝謝你,小白……”笑了幾聲,“我這輩子也沒幾個朋友,沒想到你愿意來看我一個糟老頭子,時間不多了,我長話短說……”
“小白,我這個人,脾氣臭骨頭硬,全身上下沒有一個優點,就只有一個地方比別人強……”
老洪陷入了回憶之中,眼神有些迷離:“從小,別人就叫我洪大嗓,后來參了軍別人叫我洪大炮,再后來就沒有人敢這么叫我了……”
“我年輕的時候,有一個朋友說,真想把我解剖了,研究研究我的嗓門到底怎么回事,怎么會那么大。”老洪咳嗽了一聲,“我當時就想,我當時就想啊……”
“呸,想得美!老子才不給你們當小白鼠呢!咳咳咳……”
劇烈的咳嗽中,老洪伸手抓住了谷小白的手,猛然向前一拽,突然狠狠地戳在了自己的喉嚨上。
他的力氣那么大,拽得谷小白,都一個趔趄,差點趴在他身上。
“小白,我死了之后,你就把我從這里剖開!從這里!”
他抓著谷小白的手,在自己的喉嚨上向下一劃。
“把我從這里剖開!把我里里外外上上下下,好好研究一遍!研究一下,我的聲音為什么那么大!”
“小白,你什么都好,就是嗓門太小了。”
“小白,你大點聲,大點聲,你唱歌的時候,我都聽不見啊小白!”
“我都聽不見……”老人的聲音,慢慢低沉了下來,他抓著谷小白的手,也慢慢松了下來。
但他的聲音卻非常堅定。
“小白,我已經簽了協議捐獻遺體,捐給你們研究所。你一定要研究研究我,你把我切開,切爛,越爛我越喜歡,如果能對你有一點用,如果能讓你快點恢復,我可就太高興了……”
“小白,不要放棄,要唱歌啊!我好想聽你唱歌!”老人的聲音,突然又大了起來。
“好!好!我唱歌,我唱歌!”谷小白淚流滿面,早就已經泣不成聲。
他能感覺到,力量在流失。
老人在消逝。
他最后的執念,已經說完了。
“小白,我聽不見你說啥,我聽不見……”
“小白,你別哭,我馬上就死了,我死了之后,你要趁著我新鮮……”
“小白,給我唱首歌吧,送我最后一程……”
老人的聲音,越來越小。
谷小白趴在床前,顫抖著唱著歌。
他依然在變聲期,聲音也不好聽,也不穩定。
但這首歌,他已經唱過了太多遍。
他的聲音越來越大,越來越大,直到震耳欲聾。
“高山之東,炮火燎原。
民族危亡國有難,
父母困苦弟饑寒,
重任在我肩,
重任在我肩。
親愛的同學,若我離去。
待得春雨叩寒窗,
少年好夢莫貪戀,
讀書正當前,
讀書正當前。
有一個姑娘,佇立湖邊。
她是我的心上人,
還不曾把手牽。
原諒我未還,
原諒我未還。”
聽著谷小白的歌聲,老洪的臉上,漸漸浮現了笑容。
“我來了……我來找你了……”
“對不起,我來晚了。”
一向聲如洪鐘的老洪,此時的聲音卻低不可聞。
萬物皆平。
谷小白閉上了眼睛。
片刻之后,他睜開了眼睛。
深深鞠躬。
他的右手輕輕一動,窗外,鐘鼓之琴鳴響,天空中,飛行器轟鳴。
老洪我送你一程。
若是有機會,我們在你年輕的時候再見面。
窗外,一個個人停下了腳步,聽著那震耳欲聾的聲音。
聽著那一遍一遍重復的旋律:
原諒我未還,原諒我未還……
他們茫然四顧,不知道發生了什么。
但那鐘鼓與轟鳴之中的情緒,卻已經說明了一切。
有人摘下了帽子,在街邊佇立。
有人從房里奔出,在門邊仰望。
許多汽車在路邊停下,行人從長椅上站起。
今日,巨星隕落。
歌神的許多章節,我真的不舍得寫。
但是不能再拖延下去了,接下來幾天,盡量每天一更,把尾聲寫完。
新書《為父不人》已經發了,又是全新的題材,哈叔這次搞了一個超級龐大的設定,但是打算寫一個非常輕松的故事。
這種寫法哈叔又是第一次嘗試(為什么又說又),強烈希望大家都去嘗試一下,希望大家能喜歡。
總之,從04年第一本書簽約起點開始,哈叔碼字20年了,這種作死的心,卻從未死過。
哈叔知道,一直換風格換題材,真的很作死,但還是希望大家無論如何支持一下。
感謝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