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處。
能看見被雪覆蓋的連綿高山,松樹的暗綠色從中顯露出來。
加大拿和美國的陸地交界線,綿延數千公里,絕大多數都是這種人跡罕至的荒涼,松鼠從洞里探出腦袋,感受到刺骨寒冷之后,又迅速將小腦袋縮了回去。
鵝毛大雪還在下著,不知什么時候才是個頭。
林間留存有各種動物的腳印。
一頭白尾鹿被凍死了,因為饑寒交迫而死,留下奄奄一息的幼崽哀鳴。
小家伙用頭拱著尸體,試圖讓睡著的母親重新站起來,它并不知道,自己幾乎沒機會難撐到明天,鹿群已經走遠,并且不打算回頭。
領頭的雄鹿明白,如果繼續待在這里,整個群體都會完蛋,只有往雪少的地方走,才能博得一絲生機。
已經有十多年沒像今年一樣冷。
無論是對動物,還是對人們而言,這都不是件好事。
悲歡離合,每天都在這顆星球上上演,無情的北極寒流,從不會因為憐憫誰而停歇。
距離飛機失事,足足過去四十七個小時。
張小楷在這期間內,眼睜睜看著駕駛員因為受傷而離世,尸體被凍僵,是他幫對方閉上了眼睛。
也想做更多,讓這位好心的白人大叔撐到救援隊到來。
然而他只是個十二歲的孩子而已,自己能獨自活到現在,已經是件非常不容易的事。
人生中頭一回,張小楷清晰察覺到死神的臨近,隨時可能奪走自己的生命,最后變成旁邊座位上僵直的尸體一樣。
支撐他到現在的,是父母隨時可能找過來,找到自己,然后帶回安全的地方去。
所以他會吃自己背包里的零食,翻找到駕駛員的堅果,外面實在太冷,于是只好蜷縮在駕駛艙的副駕駛位置上,跟一具搬不動的尸體待在一起,就這么足足過去了三十多個小時。
除去實在睜不開眼睛,其他時間連睡覺都不敢。
因為張小楷相信,自己父母會在下一秒走來,找到自己。
他對此深信不疑,哪怕已經過去了這么久。
期間哭了無數次,每回最后都擦干眼淚,不停往外面張望著,期待再次見到父母的身影……
老式的農用飛機。
機身只有十多米長,現如今只剩下半截,張小楷就待在前半截的駕駛艙位置,身邊除了已經僵硬的駕駛員以外,就沒有其他人了。
本應該還有五個人,分別是他父母,以及另外一對夫妻,外加個孩子。
航線原先是從不列顛哥倫比亞省,到美國的華盛頓州,以前張小楷也坐過飛機,然而這次意外就這么在他睡覺時候出現了,等到恢復意識,飛機就變成了這個樣子,他至今不明白究竟是為什么。
同樣的,也不明白還有一半飛機在哪,父母等人為什么還沒來找自己。
獨自在這種環境下待了那么久,情緒接近崩潰邊緣,吃東西時候張小楷會哭,睡覺時候在夢里也哭,每次哭完并不能讓他覺得好受,有的只是更加絕望。
十二歲的孩子,能怎么辦呢?
不是沒想過主動去找父母,然而他分不清方向,另外也擔心萬一自己離開后父母找過來,沒找到自己會擔心。
時間就這么一分一秒過去,雖然已經穿了駕駛員的厚衣服,可他還是覺得自己快被凍死了,不多的食物也迅速見底,意識逐漸昏沉。
救援隊沒來,張小楷的父母也沒來。
在原地等待著,直到又過去兩個小時,他從昏睡中猛地驚醒!
終于明白不能繼續等下去。
一個模糊的想法在他腦袋里逐漸清晰,準備去附近主動找找自己的父母!
至于驚醒的原因,是因為他擔心父母受了傷,需要自己的幫助,就像當時的駕駛員大叔一樣,所以才不能過來找自己,這樣一切就都說得通了。
說走就走,用戴著手套的手搓搓腿部,過了挺久才感覺到熱量。
身邊是腦袋被衣服包裹著的駕駛員尸體,明知道這樣很不好,可張小楷實在無法忍受,每次看見他面部時候的心驚膽顫。
在猶豫許久后,終于還是在駕駛員尸體旁翻找起來。
他快餓死了,哪怕只有一塊巧克力,都會讓張小楷無比開心。
然而并沒有,找到的只有大半瓶威士忌,駕駛員大叔生前還喝了些,據說是喝醉后就不痛。
他擔心自己父母受傷后會痛,于是便塞進了包里,如此簡單的想法。
除此之外也有個打火機,以及大半包香煙,外加個本子、筆什么的,大半瓶礦泉水早已凍硬,還是被他給帶上了。
至于食物,只剩下半包餅干,其他便沒了。
實在餓得厲害,想著找到父母之后就有吃的,沖動之下,忘記童子軍夏令營時候老師的囑咐,不知不覺全都吃完。
還是挺餓,但已經稍微好點。
背著沉重的雙肩包,覺得有用的東西都已經裝進包里,深呼吸時候空氣涼到肺。
還沒踏出第一步,他又返回,將一把原先覺得可怕的手槍帶上,就放在衣服口袋,安全感頓時十足。
積雪太厚,厚到沒辦法行走。
隨便往哪一踩,腿都陷進去大半,拔出來費力,走起來更加費力。
首次嘗試就這么失敗,然而張小楷卻更加開心,原因在于,這讓他又找到個父母還沒來找自己的合理理由。
內心深處,他很害怕父母以為自己死了,丟下自己便離開這片荒野。
更擔心的事也有,只不過每次剛有點想法,就會被他給搖頭驅散……
雪地里不愁沒水喝,隨便抓一把積雪,塞進嘴里就可以。
雖然冷,但是能補充水分,塞飽肚子。
困難的是解決生理問題,放水時候務必要快,不然小弟可就遭罪了,像被刀割似的。
嘗試失敗后,張小楷做起了簡易的滑雪板,材料是翹起的飛機儀表面板,以及里面密密麻麻的電線。
駕駛員大叔活著時候說過,這些東西已經壞掉,之前還騙他說肯定有人來,直到咽氣之前才語氣認真,讓他再等等,不行就想辦法去找另一截飛機,找到機艙里的那箱零食,以及衛星電話。
又忙活一個多小時,腳上綁得全是電線,很丑,至少沒有陷進雪里。
再次跟駕駛員尸體道別,自言自語嘀咕著肯定找人過來,送他去墓園埋葬,這才踉踉蹌蹌小步往前挪動,隨便挑了個方向,艱難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