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理書院地處在青龍鎮西一里外。相比于鎮中的繁華、熱鬧,鎮西數間與田野相鄰的四合院構筑成的書院要安靜的多。
因書院人手有限,門口沒設門衛。張昭熟門熟路的穿過前院、側門,繞過明倫堂(教室),到后院去找余夫子。
明朝不同于前朝,其基礎教育,大致有兩種。
第一種,官辦社學。這是明太祖的遺澤。但隨著時間推移,社學的教學質量日益下降。基本只能教出識字的學生。想要考中功名,那得天賦好。
第二種,私塾。這些私塾有大戶助學而成立,有大家族的族學對外招生,有致仕官員創辦,教授學童晚年娛情等。明理書院就是致仕的工部主事余籍所創辦。
雅致的小院落門口,一名約十五六歲的書童正在門房里打瞌睡。腳下掉落著一本論語。
老吳帶著草帽,提著在鎮中采購來的兩條豬肉,這是少爺的束脩。積極主動的上前和書童交涉,“這位小哥請了,我家少爺前來拜訪師長,還望通報一聲。”
書童被吵醒,先是惱怒的瞪老吳一眼,“粗鄙。”目光再落在張昭身上,呵呵笑兩聲,很不友善的道:“這不是被勸退的張子尚嗎?一個月不見就成少爺了啊?你還來書院干什么?想求我家老爺重新收下你?”
吳春時第一次給張昭當長隨“跑腿”就這樣失敗,郁悶的往旁邊退一步。
被惡語相向,張昭并不惱,拱手道:“秋哥兒,我想要求見余夫子。煩請你幫我通報一聲。”說著話,一封銀子落在秋哥兒手中。
名叫“秋哥兒”的書童驚訝的張張嘴。感受到手中銀子的份量,臉上嘲諷的神情略顯不自然的轉變成熱情洋溢的笑容。如同變色龍一般。
秋哥兒從椅中站起來,笑呵呵的道:“張哥,老爺去西山中訪友,這幾日都不在家。你改天再來吧!”
看這書童如同變臉般,吳春時心中一曬,他還為這種人生氣,真是不值得。難怪少爺要先賣配方再來書院。只怕早就預料到。
張昭則是微怔。他在來的路上心中預演了數種方案用于應變,卻沒想到會是這個結果。余夫子竟然不在書院中!
明理書院大約有三十多名書生就讀。各個的進度不同,大班授課。余夫子平日里一般都會在書院。
“那余夫子什么時候回來?”
秋哥兒透露道:“老爺去了有數日,按照慣例,差不多十日內就該下山返回。你要急著見老爺,派人每天來書院候著唄。老爺回來我就讓他去通知你。”
張昭謝過書童,和他聊了幾句,失望的離開明理書院。
站在書院的土墻外,茂密的槐樹帶著初秋鄉村的泥土氣息。吳春時看看日頭,估了下時間,道:“少爺,現在去哪里?要是回村里得抓緊時間趕路。”
張昭輕輕的嘆口氣,道:“明天再回去吧。還要買點東西帶回去。”
他是想要盡快解決“得罪徐郎中”這件事。但計劃總是趕不上變化啊。還要再等十天!
他并不想等。但,除開余夫子這個路徑,他暫時也沒其他門路能私下見到徐郎中。這事,必須的私下談才好化解。
冒然的去找別的門路,十天時間未必能打通關節。一個正五品的郎中,這哪里是他一個童生想見就能見到的。若是弄巧成拙反倒麻煩。
那么,他只能修正下他的計劃。
得罪徐郎中,會有兩個方面的后果。第一,徐郎中的族弟在宛平縣當縣令。李東陽李大佬是京城本地人,李家在京師樹大根深。會有大把的人想拿他的“人頭”去討好徐郎中、以及他背后的李家。誰知道麻煩什么時候會找上門來?
第二,他被本地士林排斥,科舉之路暫時斷絕。
對于第一點,他現在需要散布京中頂級權貴長寧伯對他的賞識來沖抵輿論。捏死一個童生很簡單,但若這個童生得到長寧伯的賞識呢?他等會還要再去見見董朗,請他幫這個忙!董朗和青龍鎮中的士林有接觸。
第二點,宛平縣的院試,歷年來都是在秋后,預計要等到八月中秋之后。十天的時間,倒還等得起。
“希望這幾天別出什么幺蛾子吧!”張昭嘆口氣,準備返回事宜。
他這次來青龍鎮,還是有些收獲。譬如:賣配方得到銀子,拿到長寧伯的名帖。但沒有完成主要任務!
…
…
京城。
那巍峨的紫禁城是整個明朝的政治中心。下午時分,金色的夕陽從金碧輝煌的宮殿屋檐角掠過。
幽靜的清寧宮偏殿中,一名身穿藍色龍袍常服的中年男子正坐在鋪著涼墊的塌椅中,聽著長寧伯周彧說話。他手邊放著一碗消暑的冷飲。數名太監在身側侍奉。
他正是當今的天子朱佑樘,年號弘治。時年三十一歲。
明史:明有天下,傳世十六,太祖、成祖而外,可稱者仁宗、宣宗、孝宗而已。后世對這位皇帝的評價之高可見一般。而他確實是大明的中興令主!
長寧伯周彧坐在下首的椅子上,手邊的高幾上同樣有一碗冷飲。他下午自京西趕回城里進宮探望生病的太皇太后,正好遇到天子帶著太子前來問安。
太皇太后剛剛服藥睡下。天子仁厚,留他敘話并賜下冷飲。他這會兒正努力的找著話題。當今天子是他親外甥的兒子,但畢竟隔了兩輩。他現在在天子面前多坐一會,在外面都是政治資本。
“臣今日去西山清虛觀給太皇太后祈福,回來時在一個小鎮中歇腳,遇到幾個年輕的士子議論如何平定北虜。臣想著陛下近日為此事煩憂,主動提問。不想竟有所得。”
弘治皇帝對周彧的話不感興趣。蓋因周彧的政治水平太差。國家大事,他自會和朝中重臣商議。但他為人寬厚,微笑著點點頭,示意周彧繼續說。
周彧將張昭的話復述一遍,笑著道:“陛下,臣對他說的中策:先打贏蒙古人,再互市,用經濟手段削弱蒙古人頗有興趣。不知道此策是否對朝廷有用。”
弘治皇帝道:“朕會考慮的。”
坐在他這個位置,與蒙古人是戰,還是和,各種觀點都可以聽到。這將兩種分歧的意見糅合在一起的中庸策略,他在群臣的奏章上不是見過。和稀泥罷了。
弘治天子絕對當得起“明君”二字,但是他不可能憑借寥寥數語就能意識到張昭說的“經濟戰”的威力。
周彧心里嘆口氣。
在他眼里,張昭是個有點水平的讀書人。他都起了結交之心。但天子這態度…。當今天子稟國十四年,賢明仁厚,見多識廣。天子都這反應,只怕這三策只是夸夸其談。
偏殿中的談話很快結束。
周彧帶著遺憾從太皇太后居住的清寧宮中出來。若是張昭的策略有用,他也有功勞啊!要姐姐幫幫忙,將這個伯爵升成侯爵未必沒可能。只是可惜啊!
這個時候,周伯爺已經沒有和張昭結交的欲-望。沒有用的士子,他結交個什么?
周彧剛走出幾步,一名約十歲出頭的小男孩快步追出來,喊道:“長寧伯,你等等我。”他身邊數名太監、宮女跟飛跑。
小男孩身穿蟒袍常服,在皇宮這般服飾、年齡,其身份呼之欲出:皇太子朱厚照。
朱厚照興致勃勃的問道:“長寧伯,方才你在父皇面前提及的平北虜三策是誰提出來的,我有話要問問他。使用火器就可以滅掉蒙古人?”
他這個年紀,已經對軍事很有興趣。
長寧伯周彧一幅老者模樣,臉上帶著笑容,說道:“殿下,我當時出來的急沒有細談。不過讓家仆問了他的姓名、住處。他叫張昭,住在青龍鄉中。”
天子不感興趣,倒是太子似乎很感興趣。
朱厚照性子很急,扭頭吩咐道:“好。老劉,你去找到他。”
跟在朱厚照身邊的一名中年太監笑呵呵的彎腰行禮道:“奴婢領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