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地兼并,在封建主義時代每時每刻都在發生。當兼并到達臨界點后就會爆發大規模的農民起-義。所以,自秦以來,國家陷入兩千年的治亂循環。
歷史上也不是說沒有機會打破這個怪圈。譬如宋朝,明朝。但每當我們要升級,露出資本主義的萌芽時,就會被外族入侵,打亂歷史進程。
弘治朝雖說是中興的盛世,但土地兼并一樣在進行中。張昭現在就是遇到“土地兼并”。
自耕農一旦借了高利貸,最終都是利滾利、淪為奴仆,土地自然都會被兼并掉。
但張昭奇怪的是,張家擁有20畝地,明顯賣幾畝地足可償還二十兩銀子的高利貸。劉大戶哪里來的底氣,要如此強硬的兼并張家的土地?
操作手法極其粗糙!誰給他的膽子?
眾所周知,明朝基層是鄉紳自治。但一個大戶還算不得縉紳吧?張昭的記憶中,劉大戶的祖輩、晚輩并沒有秀才、舉人。他有什么資格橫著走路?
縣衙?張昭腦海中一閃,有些明白過來:劉大戶應該是知道他得罪徐郎中的事了。宛平縣的徐縣令就是徐郎中的族弟。古代信息傳遞緩慢,時間可能剛好對上。
一個擁有二十畝良田的小地主,在京城西郊的某些“禿鷲”眼中就是塊等待宰割的肥肉。
良田誰不喜歡呢?
但是,國朝優待讀書人。還沒聽說讀書人家里的土地被人強奪的!張昭一個十七歲的童生,固然成績排名掉車尾,但有點嚇人的。這些惡意自然會收斂起來。
但如果有一天,這個童生變得沒前途了呢?
那還等什么?
張昭很確定,劉大戶開出這么離譜的條件,并非是真的有把握強奪張家的土地,而是在試探!
那么,若他現在不將劉大戶頂回去,但凡流露出一絲軟弱,接下來,來自劉大戶等人的各種刁難、手段會接踵而至。那些人會將張家敲骨吸髓,然后吞下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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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瞬間,張昭就想明白前因后果、當前的處境。
劉大戶的長隨斜睨吳春時一眼,接過話頭道:“怎么的不行?我家老爺和縣衙上下熟悉,進了衙門可由不得你!劉家在河邊的地就差你家那十畝就可以連成一片。都TM識相點。”
剛才一直都是這長隨在前臺施壓。
婉兒性格并非柔柔弱弱的、逆來順受,這時心里固然害怕,但還是想要爭辯。
張昭側身,輕輕的拍拍小姑娘的肩膀,示意她稍安勿躁,溫聲道:“婉兒,我來處理。”沒管這長隨,徑直對居中而坐的劉大戶拱拱手,朗聲道:“劉員外,二十七兩銀子欠債到期我會還給你。賣地的事不必再提。”
前院里都是劉大戶帶來的家丁。但不管劉大戶的仆從們如何兇神惡煞,作為一個穿越者,張昭不可能被一個鄉間大戶嚇到。劉大戶只是一個小角色!
那長隨不爽的瞪著張昭。
劉大戶好整以暇的擺擺手,詫異的看張昭一眼:這和傳聞不同啊,這小子不是書呆子?繼而胖臉上流露出似笑非笑的神情,“還我?你拿什么還?這十里八鄉只要老夫放出風聲,你家的地除了賣給我還能賣給誰?”
京中多權貴。京西的土地很多都是權貴們的田莊。但是,青龍鄉中的十畝地是不可能有權貴看中的。面積太小。所以,劉大戶才會如此自信。
“哈哈。”院中的幾名劉家仆從都哄笑起來。山羊胡賬房矜持的捻須而笑。
老吳將擔子放在院落里,欲言又止。他想要提醒少爺,卻不知道該從何說起。劉老爺在青龍鄉中威名赫赫!這些年,不知道吞并了多少人家的田地。但當日少爺病重,整個青龍鄉中,除了劉老爺誰能拿出二十兩銀子救命?不得不借!
張昭冷聲道:“劉員外若是要執意如此,那我只好遞一張狀紙到縣衙,請縣尊來評評理。”
劉大戶仿佛聽到一個笑話般,打官司,來啊!仰頭大笑,“哈哈,哈哈…”
張昭強硬的打斷他:“劉員外想必是在縣里聽到某些風聲。現在,全縣的讀書人都知道我無意間冒犯徐郎中。你覺得徐縣尊會不顧風評,降罪于我?”
劉大戶笑的正酣暢,卻被張昭打斷,笑聲一下子卡在喉嚨里,難受的很。同時,腦子像宕機一樣。張昭的話說的太古怪。什么叫“縣尊不顧風評”,不就是要打擊報復你嗎?
張昭冷笑道:“讀書人的事情,劉員外還是不要攙和的好,免得腦水不夠用。請吧!”
“他得到京中權貴長寧伯賞識”的消息還沒傳開。張昭沒和劉大戶去說這個。而是徑直短兵相接。
說的直白點,張昭在詐唬劉大戶。
劉大戶聽的是不知道轉了幾手的小道消息,哪里知道他到底是不是“無意”得罪徐郎中?如果他是無意的,被徐縣尊打擊報復,士林輿論顯然會是:徐郎中小雞肚腸,和一個小童生計較。傳出去,名聲就毀掉了。
要知道,宛平縣衙就在京城中。這不同于外地。事情只要發生,一定就會給京官們知道。
明朝的官場生態,不同于前朝。個人的名聲,對文官而言很重要。風評,有時候是仕途中升官的坎。當然,如果緊抱皇帝、大佬們的大腿,那其實也無所謂。
譬如,成化朝就有萬歲閣老,還有洗鳥御史。弘治朝要好點,到正德朝那可是“妖孽”輩出。
至于說,劉大戶再去打聽詳情,搞清楚情況,張昭就不管了。十天之后,余夫子回來,一切就會終結。這個雷他就會排掉。
當然,劉大戶要是不吃“詐唬”,選擇蠻干,和他去縣衙打官司,他也不怕。在審案前(明朝縣中的官司,先提前收狀紙,改日才審案),他一定會將消息散播出去,影響輿論。徐縣令大概率不會判他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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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大戶頓時變得遲疑。
他能在青龍鄉中混到兩百畝地的身家,并不缺腦子。眼見張昭態度堅定,似乎很有把握,他不得不遲疑。他昨日去縣衙中辦事,聽到張昭的事。
焉知縣衙里那幫子貪婪的書吏不是將他當做炮灰呢?這幾十年來,這種事他見得多了。五品文官,碾死張昭很容易,碾死他也不廢什么事。
劉大戶胖臉上神情變幻,心里有了決斷:先搞清楚再說。這時,突然醒悟,張昭在罵他呢!臉上紅一塊,青一塊。最終,干巴巴的笑道:“
張小哥兒前段時間生病,如今病愈,可喜可賀啊。既然你承諾還錢,讀書人一諾千金,我中秋節前再來。”
說著,帶著長隨、奴仆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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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大戶帶著隨從離開,張家空氣中壓抑的氣氛頓時消失。
周大娘幾名仆婦心中長長的松口氣,看向張昭的目光多了幾許敬重。劉老爺在青龍鄉多威風,還不是被少爺罵的唾面自干!
婉兒破涕為笑,拉著張昭的衣角。白皙的瓜子臉上淚痕未干,大而明麗的杏眼中神采飛揚,說道:“二哥,幸好你回來。我都快要被他們氣死。”
張昭笑著摸摸婉兒的秀發,吩咐道:“周大娘,把屋子收拾下。老吳,把東西卸下來,中午做頓好吃的。”
老吳聲音輕快的應道:“好的,少爺。”和眾人一起,忙活起來。
初秋的知了在屋后的槐樹中鳴叫。遠處的山林中已有金秋的痕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