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工部主事余籍的小院中種滿竹子,秋風吹過,竹林沙沙作響。
張昭穿著青衫,身姿修長,順著院中的鵝卵石甬道走到廳前,作揖行禮,朗聲道:“學生張昭求見先生。”
張昭在明理書院中成績中等,來這間小院的機會實在不多。也就今年四月過府試后來過幾次。他府試成績雖然排名吊車尾,但終究是童生不是?
明理書院的學生三十多人,歷年來真正通過府試的童生也就七八人而已。
里面傳來一聲咳嗽,接著道:“進來吧!”
張昭走進小廳中。
正房三間屋子聯通,正中是客廳,東面是臥室,西面是書房。張昭進去時,余夫子正在書桌坐著。他約六十多歲,身形清瘦,頜下有著長須。
余夫子看著眼前挺拔、俊朗的青年,心中不喜。拿著茶碗喝茶。
張昭在明理書院讀書多年,他雖然沒有特別的關注,但還是眼熟、認識。張昭今天求見,說要“進獻一物給徐朗中,以求彌補他當日之錯。”
一個童生能有什么東西?說到底,還是要求他出面說情。而他,如何能對李閣老的高足有這影響力?
徐貴于弘治六年高中,二甲進士。雖然沒有通過館選成為庶吉士,但短短七年時間,從正七品的官場菜鳥,就升為正五品的戶部郎中,連升4級,這種升遷速度難道還不能說明問題嗎?
李閣老對徐貴是很器重的。
這件事根本不是張昭想的那樣。要說徐貴當日有多生氣,那可真未必。但是,他必須要做給外人看!否則,輿論會對其非常不利。
這樣的情形之下,他如何勸徐貴?根本沒有那份交情。所以,他當日將張昭“勸退”。
但是,張昭人都在書院里了,站在他的立場,他又不得不見其一面。否則如何為人師表?
張昭仿佛并沒看見余夫子的“情緒”,問好后,從袖袋里取出一卷紙,這是他連日來寫就的,走上前呈送給余夫子,“學生近日偶得一種統計法,請先生一觀。”
余夫子掃一眼桌面上的紙張,似乎有圖表,他原來在工部做官對此并不陌生,拿起紙張順手擱在手邊,輕嘆口氣道:“子尚,徐充遂來書院前,我就叮囑過你們,不要隨意抨擊朝政。可你…
你還是回去吧。徐充遂日后肯定要出京為官,他的族弟也不會一直待在縣中。你還年輕,日后再做計較吧。”
這話其實有點“安慰”張昭的意思。徐郎中和其族弟徐縣令并不會長久的在京中為官。但是李閣老呢?李家是京師本地大族。
張昭眼中銳利的眼神一閃。很明顯,余夫子根本沒把他精心準備的“東西”當回事。
“先生,徐郎中在戶部做事,每日接觸的都是各種數據,如果能夠將數據歸納,分門別類的呈現給上官,必得重用。學生進獻的就是這種統計之法。好與不好,還望先生給徐郎中一觀。結果好壞,學生都愿意承擔。”
余夫子看張昭一眼,神情微微不快。但他并非強勢的性格。否則不會致仕還是六品工部主事。
“我知道了,你先回去吧。”
張昭拱拱手,道:“學生就住在青龍鎮中等候先生消息。”說罷,離開小院。
剛出小院,長隨陳康便上前來,探詢的問道:“少爺…”
張昭神情平靜,看不出任何端倪,對院門前來看熱鬧的書生點點頭,再對長隨點點頭,“走吧。”
他和余夫子的對答,有點用力過猛了。但是,誰又想到余夫子是這么個態度呢?
他給的統計法雖然比不得專業的會計師。但是柱形圖、餅圖,表格,大數據,統計原理這些技巧全部寫的清楚明白。他相信,任何一個長期搞數字統計的人接觸到這卷紙都會動心。
所以,他不得不態度強硬一些。他得罪徐郎中的事情已經在擴散,在南口村居住時就有劉大戶上門試探。再拖恐怕會有大問題。得罪余夫子一些,他就顧不上了。
當然,他研究過小張昭腦中余夫子的事跡、性格、處境,他有八成的把握余夫子會把東西遞到徐郎中手中。
…
…
“情況如何?”有人低聲說道。
看著張昭消失在書院門口,來看熱鬧的一幫書生面面相覷,不知道里面情況如何。實在是從張昭的神態舉止看不出任何端倪。
余冠冷哼一聲,道:“這還有什么說的?夫子定然是拒絕他。否則的話怎么可能不留他吃飯以示安撫?”
劉同學冷笑著道:“尚賓兄說的在理。”他的冷笑自然是對著張昭的。
一幫書生想想也是,就準備散去。這時,小院里的一名小書童出來,環視眾人,最終目光落在余冠身上,道:“老爺叫你進去。”
余夫子的貼身長隨自然不是門口的秋哥兒。否則,哪有外出時還將秋哥兒留在書院里看門?這名約十歲的書童小葉才是其長隨。
余冠驚訝的隨著書童進去。他身后匯聚著的約十幾名學生一樣非常的奇怪。這是怎么回事?
…
…
書房中,余夫子余籍手里正拿著張昭寫的幾頁紙張翻看,忍不住的驚嘆。
張昭的態度不好,但是話還是有些道理。萬一這些東西被徐貴看重呢?他其實還有仰仗徐郎中的地方。不說別的,書院里再多出幾個過縣試的童生也是一件舒心的事。
可這一翻,就停不下來。
他是做過工部主事的人,對數學、統計這些事一樣有所涉獵。張昭給的統計法,用的明理書院的開銷數據。當然是假設的。但是,一份份的圖表分門別類的列出,清晰明了,看得賞心悅目。
他只需要翻到最后一頁,一眼看去,就知道書院那種開銷是大頭,那個地方可以改善。這種統計法。徐郎中必然會心動。而所帶來的回報也會很豐盛。
余冠走進來,躬身行禮,“二叔。”人前,他稱呼族叔為“夫子”、“先生”,在私下里自然是喊二叔。
余夫子“嗯”一聲,將手里的紙張放在桌面上,問道:“我剛聽小葉說,張昭剛才在前院和你們斗嘴,宣稱他得到長寧伯的賞識,這件事是真是假?”
余冠本不想滅自己志氣漲他人威風,就像他剛才嘲諷張昭的,別人給你一張名帖就是賞識嗎?但是,張昭剛剛當眾鬧得眾人皆知,他又不想在族叔這里失分,如實的道:“當日在客滿樓中,長寧伯的長隨給了他一張長寧伯的名帖。”
余夫子微微皺眉,半響,輕輕的點頭,“你去吧!”可惜了啊,這份功勞還真抹不掉張昭的。
余冠看一看書桌的紙張,直覺告訴他那應該是張昭的東西。他感覺仿佛抓住點什么。不會又被打臉吧?二叔真的會“原諒”張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