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閣大學士謝遷震怒,后果自然不小。謝閣老不可能親自上書彈劾張昭,那是給張昭揚名。
冬至日的第二天,御史彈劾張昭“誘導太子嬉游,荒廢學業”的奏章就遞進內閣。首輔劉健對昨日的“鼓聲”頗為不滿,在他的默許下,由謝遷票擬奏章,送進宮中。
明代的政治制度,當初明太祖為防止宰相權重,廢除宰相。但隨著三楊輔政,閣臣逐漸變成弱化版且沒有名分的宰相。而皇帝制衡閣臣很重要的一條,就是司禮監掌握“批紅權”。
所謂“批紅”,即用朱筆批閱奏章。皇帝是沒有精力在每本奏章上批紅的。否則,光寫字就要累死。權力只能放開給司禮監。所以,明代權閹的出現有其必然性。
十月初,順天府院試放榜,張昭以其對北虜之見解名動京師。而后,被天子點名隨侍東宮,聲名更上一層樓。懂官場門道的人自然看得出來:簡在帝心。
兩個月過去,張昭在京中的聲望自然有所回落。國家大事那么多,誰會始終關注著在東宮中的一個生員呢?
但是,這封奏章一出,外加事涉太子,瞬間令整個京中官場、士林關注。
明代雖然沒有報紙,但是有個東西叫“邸報”,京中各個衙門會傳抄,而且會發往天下的各官衙。這種奏章怎么可能不上邸報呢?
同時,張昭被滿城關注還有一個因素。明朝官場的慣例,冬至日后就等著過年。大家有什么恩怨、口水仗等來年再說。這個時候來這么個“大新聞”,自然是人人關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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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昭是在事發后的第二天才知道。奏章進內閣,票擬,再送到司禮監中,再消息傳遞,這都需要時間。
他冬至當日來點卯后就向朱厚照請假回去陪婉兒過節。以鼓助興,且被三位閣臣聽到,這事他根本不在場。
寒冬臘月,早晨七八點的太陽完全令人感受不到任何的溫暖。張昭在文華殿外見到腳步匆匆抵達的朱厚照。劉瑾、谷大用、馬永成等太監隨行。
上課的翰林侍讀學士王鏊參加早朝還沒過來。朱厚照口里呼出著白氣,招呼道:“張卿,你別往心上去。那些御史就是這般,聽風就是雨,像烏鴉一樣討厭。走,我們去殿里面說。”
他今天特意出來的早,就是想要和張昭商量這事。消息昨晚他便知道。但宮門落鎖,無法通知張昭。
張昭頗感意外,跟著朱厚照往殿中走。眾人簇擁著隨行。
跟在朱厚照身邊的劉瑾主動解釋道:“張舍人,昨日有御史上本彈劾你誘導小爺踢足球,荒廢學業。咱家從司禮監那里探聽到的消息,奏章上閣老們票擬的處理意見是:剝奪你的勛衛散騎舍人一職,下獄論罪。”
張昭腦子“嗡”一下,血流上涌。他雖然是個網文歷史水平,也知道明朝的票擬是怎么回事!正常情況下,皇帝不會更改內閣閣老的處理意見。
這尼瑪的!他還等著太子將條陳交給弘治皇帝后得到皇帝的賞識。結果,這就因為“足球”給人告了?
張昭定定神,看到劉瑾嘴角那一絲迅速消失的笑意,壓著心中的疑惑,跟著人群往文華殿的偏殿而去。谷大用則是向他補充說明事情的起因和過程。
冬至日,朱厚照按捺不住腳癢,雖然張昭這個高水平裁判請假,還是組織踢球。而輪班的魏把總搞來兩面軍鼓,敲打助興,結果被從乾清宮中出來的閣老們聽到。事情由此而被外朝知道。
朱厚照在殿內坐下,歉然的道:“這事是我對不住張卿,讓你被御史彈劾。足球這本是好事。我早把你寫的條陳呈給父皇。張卿,你放心,我不會讓你被問罪。”
朱厚照還是講義氣的。他昨晚和劉瑾幾人商量過,大致有個估計。他應該沒事,但張昭不好說。但他準備幫張昭脫身!大不了去求母后就是。
從文華殿外進來的這片刻功夫,張昭心里已經想數個來回。這件事蹊蹺的很。因為,恰好在他不在朱厚照身邊時發生。在皇宮里,相信巧合的那是傻逼!
魏把總剛好拍朱厚照的馬屁搞來軍鼓。劉、李、謝三位大佬剛好從不遠處經過聽到。
這他么的誰信背后沒人主使?他以為他會有一個短暫的安全期,但現在,現實告訴他,妄想!“敵人”在最不可能的時候對他發起致命一擊。
張昭躬身行禮,道:“臣謝殿下。臣斗膽問一句,天子要怎么處置臣?”
朱厚照沒有任何隱瞞,說道:“父皇還沒看奏章。蕭公公的意思,父皇可能會叫我和你過去當眾詢問。”
朱厚照這皇太子當的舒服。弘治皇帝當年過的膽戰心驚。外朝還有萬安等人阿附萬貴妃要換太子。到朱厚照這里,皇帝身邊的大太監都要賣他人情。
張昭不知道蕭公公是誰,但可以肯定是宮中大珰。略一思索道:“殿下,既然是要當眾問詢,便無須殿下為臣出頭。臣想借此機會為殿下爭取點好處。屆時,還請殿下配合。”
朱厚照見張昭如此說,興致高昂的拍手道:“好。”他再怎么聰明終究還只是個小孩。見張昭說的如此有把握,還想著為他爭取東西,心中很高興。
這時,一名小太監從門外進來,“小爺,王先生已經到殿中,等著小爺去上課。”
朱厚照還待問張昭怎么配合,這時也只能無奈的去文華殿中上課。劉瑾跟著朱厚照往殿中中,微微低頭,心里揣測張昭的想法。
怎么,這小子還有后手?他的計劃是什么?在小爺面前說的這么有把握?
然而,閣老都已經票擬,這怎么看都是個死局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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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不提劉瑾等人的疑問,朱厚照進文華殿聽課后,張昭交待一聲,便離開皇宮,出東華門順著金水河前往北花房。
他現在了解的信息還太少。而劉瑾等人未必會給出什么有用的信息。他還得防著被誤導。那么,他只有一條路。
走過內承運庫,也就是俗稱的“內帑”,北花房的院墻邊,一名老太監正曬著太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