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幽、雅致的小院中,王六小姐的倩影被月光照在地面上。她正在離去。
張昭給王六小姐最后一眼看得頭皮有點發麻。他是個俗人,情商當然沒有問題,這一眼的意思他當然懂。
許他給王小娘子發“好人卡”,不許她幽怨么?更關鍵的是他剛剛還看她看得有點失神。這就很尷尬。他這是口嫌體正直。
其實,張昭剛剛對王小娘子的感謝,并非在她拿出的數據上,清查土地的活,最終會由王恕去做。他是不管的。也沒精力管。他是謝王小娘子送消息來的心意。
王小娘子雖然喜好時政,但她在這上頭其實水平一般,算是個業余段位吧。
“張相公…”
張昭心里還在感慨,這才發現王小娘子的貼身丫鬟并沒有走,問詢的看向她。
瑤琴輕嘆口氣,道:“張相公,今天是小姐十七歲的生日。府里想要將小姐嫁給平涼府的曾家嫡系子弟曾復哲。曾家給出的聘禮是一萬五五千畝良田。我家大少爺已經首肯。兩家都已經開始問名。
張相公,小姐對你的情意你是知道的。只是,你已經拒絕她一次,她如何能開口說第二次?她并不想嫁給曾復哲。你能不能幫幫小姐?”
張昭繼續感覺頭皮有點發麻。
因為,此時此刻他被這個身高頗高的俏丫鬟給逼到墻角。他必須做出選擇。
按照前世看網文的慣例,這尼瑪他要是選擇“否”,不幫王小娘子,坐視她嫁人,這書基本就撲了。
這是苦中作樂的玩笑話。以王小娘子對他的情意,她不愿意嫁給曾家,他當然愿意幫她一把。擺平曾家并不難。他現在可不是一個無名小卒。
但是,關鍵在于他現在插手這事,那接下來,他和王小娘子的牽扯會越來越深。而王家是不會把王小娘子嫁給他做妾的。這不是害她嗎?
當年張昭上學時讀陸游的《鳳頭釵》,總覺得陸游不對。紅酥手、黃藤酒,滿墻春色宮墻柳…,千古傳誦的名篇啊。但據聞他表妹唐婉讀后不久去世。
這是在殺人啊!
每個人的命都只有一條,是不能讀檔只能向前的人生。不管那份感情多么的刻骨銘心,難道你希望她去死嗎?終究還是她活著好一些吧?
就在這時,庭院外傳來王小娘子的喊聲,“瑤琴…”
屋里身姿高挑的俏丫鬟應道:“來了。”說著,目光看向張昭。
張昭只有一秒不到的時間做決斷,他還能說什么?點頭道:“好。你明日到我這里來一趟。”
瑤琴頓時展顏一笑,目光中有著贊許,欣喜。十五歲的少女有一種難言的清雅、嫵媚感,宛若一顆明珠在綻放光彩,“好的。”轉身離開。
張昭揉揉眉心。估計在瑤琴心中,他基本等同于是給了承諾。
那么,明知道事情以后會變得更壞,他需要在一開始就把問題解決。
他要主動去見王恕了。
在他和王恕的對持中,其實雙方都心知肚明,有默契。以固原、寧夏兩鎮試點廢除衛所制度,于那幾千萬軍戶是有利的。張昭愿意推動,王恕愿意做。
但是,這到底是張昭求王恕,還是王恕求張昭。情況不同,雙方合作,需要付出的籌碼不同。
國事,還有再來的機會。王小娘子只有一個。他既然答應,成與不成總要嘗試下。
九月二十七日晚,王六小姐在朋友們的晚宴上明確表態不想嫁給曾復哲。接著,第二日又有新的消息傳出來:寧為英雄妾,不為庸人妻。
王六小姐的朋友圈基本涵蓋整個三秦的讀書人世家。她這番話很輕易的就傳出來。
至于說曾復哲聽到這個消息后有沒有被氣得吐血,這就不得而知。根據其好友子實兄的描述:他當時就離開王家,回到三原弘道書院中,閉門讀書。
“庸人”這兩個字很好理解,就是曾復哲。而此時此刻的西北,敢稱英雄者還能有誰?只有新軍衛指揮使,斬殺北虜一萬四千余人,國朝新鮮出爐的新秦伯,張昭。
在這樣的輿論風波下,兩日后,九月三十日的上午,張昭和王恕再一次見面。
這一次的見面比上次要正規的多,位于王恕的書房。王恕的長子王承初、次子王承襟都在,王六小姐侍奉在王恕身邊。
王恕須發皆白,還是那副老朽不堪的模樣,抬手示意張昭喝茶,“張子尚你昨日請求和我見面,想必是對衛所的改革有新的想法,說來聽聽。”
這是開門見山,直奔主題。
王承初、王承襟兄弟倆都向張昭,臉上都帶著微笑。這是廢話,他們倆不夠資格給張昭臉色看。當然,此時兄弟倆的想法各不相同。
王承初則是想著今天終于要攤牌。他侄女不想嫁給曾家子,這不是問題。婚姻大事是媒妁之言、父母之命。老三在京中做官,他這個大伯在此事上自是有幾分話語權的。
而以他看來,他父親八成不會肯答應張昭。要答應早答應了,何必掉著張昭十幾天?而且,即便他父親答應,朝堂上那一關也是過不去的。
以他了解的情況,朝堂的官員十有八九都不愿意看到他父親起復。而且,天子未必愿意。
王承襟想的是另外的事:他侄女的婚事。
還是之前的那句話,如果他這個侄女是庶女,真就嫁給張昭為妾室又何妨?反而,能拉近和未來軍中第一人的關系。偏偏他侄女是嫡女。而且,素來被他父親所疼愛。
這幾日突然爆出來他侄女想嫁給張昭為妾室,而今天張昭就來和父親談判。怕不是想要趁機求親吧?
真要是這樣,那可真算是個癡情之人。這需要讓步的利益會很大的。他侄女沒看錯人。
張昭從容的拱手一禮,“老大人,學生的新想法很簡單:就是請老大人出山主持清查兩鎮田地之事。如果朝堂不同意,那就老大人的幼子,兵科給事中王大人來主持此事!”
這話是有的放矢。
王恕的幼子王承裕繼承了其在學術上,在官場上的衣缽。而此時,在京中擔任兵科給事中的王承裕正在到處跑,忙的就是清查屯田的事宜。
張昭其實已經預估了王恕復出的難度,但是把王承裕弄到西北來,最終效果是一樣的。王恕還能不幫自家的兒子?王承裕可是他的繼承人。
而如果此事做成,對自弘治六年中進士以來,被授兵科給事中(從七品),隨即跟著父親王恕回鄉,弘治十一年起復繼續任兵科給事中的王承裕來說,這將是他的政績、資歷。
回朝即會升官。
這就是張昭拿出來的交易籌碼。
王恕微微頷首,道:“但是,你上次所說的要推行的條陳,太過于難以實行,必須消減。”
這是還價。
張昭沉默一會,道:“第一條,退役、輪換可以不用做。軍鎮里的空餉這一條,我暫時不碰。第三條,預備役制度更改,這是可以執行的。這兩條都是小事。
重點在第二條。現在要一鼓作氣廢除衛所制不現實,但是在試點的兩鎮中廢除所有沒有正在服兵役的軍戶戶籍,這必須要做。清查土地、分配給軍戶之事,要仰仗老大人虎威。
而非試點的衛所土地,日后將允許占據土地的權貴們以銀錢購買,并登記造冊。這一點,老大人可以對外說出去。這是我給的政z承諾。另外,退役制度我回頭再推動。”
王恕眼睛微微瞇著,道:“我等朝廷的圣旨來。士英,去給小雪她娘說一聲。你們都出去吧。”
(ps:修一個bug,三原學派的教學地點是:弘道書院。之前寫的三原縣學是錯誤的。前文已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