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請閣老允許我先看看。”李東陽二丈摸不著頭腦,先告罪一聲再拿起奏章看起來。
打開封面就看到是張昭的名字。一路往下讀下去,這才發現問題所在。
他和張昭之間現在基本不見面。一個輔臣和手握重兵的大將見面很犯忌諱。
張昭別看年紀輕,自己也知道這一點日常在京中基本都沒有什么交際。就是和幾家勛貴以及崔駙馬等人混在一起。其余時間除開他的便宜岳丈從不和文官、太監們來往。
要說以張昭的權勢,與京中誰交往會不夠格呢?沒有。
而他前些天將“中間聯絡人”李幽找來,讓張昭把奏請朝廷在遼東設布政司的奏本交上來。他已經不看好自身登上首輔之位,那國家大事不能耽擱。
之前,經過李幽傳達張昭的設想是在遼東、奴兒干的土地上設三個布政司一個都司。
結果這封奏章上卻是寫著張昭要奏請設立四個布政司,一個都司。這就是不是簡單的增加一個數字的問題。而是多出一個布政司!會增加大量的官職,吏員。
設立一個布政司的標配有哪些官吏?
首先,需要設立三司:布政司、提刑按察司、都指揮司。布政司衙門之內設左右布政使、左右參政、左右參議。然后還有一堆小官、雜官。
其次,在三司之外大概率要設都轉鹽運使司、鹽課提舉司、稅務司礦務局等。
像什么分巡道、分守道則不必說。基本都是有左右參政、左右參議掛職。
府縣那也不說。不多設這個布政司,這些機構同樣也是要設的。
所以,零零種種算下來,多加一個布政司會增加約三分之一的行政成本。
而精簡官吏,消除冗官這是首輔劉健一直所在意的東西。前宋殷鑒不遠啊。
李東陽看望張昭的奏章就意識到劉首輔為何如何生氣。他和張昭關系之密切滿朝諸公皆知。劉首輔八成以為這是他指使張昭所為。但真不是。
而同時,他也意識到張昭送給了他一手好牌。他只需要贊同張昭的意見,那劉首輔必然會堅定求去之心。
這里面的道理很簡單。
張昭作為前線的統帥,他建議如此劃分行政區劃有著非常重的份量。
現在這片土地上全是后軍都督府出面考試招募的官吏在管理啊!京中有人傳謠說張昭是東北王,那真是沒冤枉他。
另外,張昭是弘治皇帝面前的紅人。不是說弘治皇帝是昏君,張昭是佞臣。但“言聽計從”這四個字真不算是貼標簽。張昭在天子心中的份量非常重。
所以,只要這封奏章給天子看到,天子八成是會同意的。而劉首輔一直以來是反對擴充官吏人數。他則是必然反對。
因此,則必然會出現上次那樣的情況:皇帝與首輔意見不和。只要他再一次支持張昭,劉首輔不走也得走。
李東陽絕對是大明朝此時天下最絕頂的聰明人之一。他在看奏章的十幾分鐘內立即就將事情想的通透。
這時,抬起頭,對臉色陰沉的同僚劉健劉閣老苦笑一聲,道:“晦庵公,此事真非我所教唆。之前張昭還說設三個布政司一個都司。誰料到他給朝廷的奏章是四個布政司外加一個都司?”
劉健看李東陽一眼,多年的同事外加首輔本來就比同僚們高半級,他判斷的出來李東陽說的是真話。
都是在官場中千錘百煉的頂級人物,演技什么的就不要再提了。都是一眼看穿。
其實,在演技上反而是皇帝因為鍛煉機會不夠水平一般。像閣臣們宦海沉浮走到這個位置上,接觸的人至少在兩三萬人以上,而皇帝呢?
他經常只能接觸到身邊的一些人,能接觸到三千人就算不錯。像明成化帝那種死宅屬性的更不用說。有沒有和一千人說過話都是問題。這位仁兄口吃。
而像弘治皇帝這樣政治清明優容大臣的,他也接觸得不多。因為他的執政班底太穩定了。
劉健沉默半響嘆口氣,語重心長的道:“賓之,即便是設三個布政司也多了。按照張昭送來軍事情報,大明能有效治理的地方能到松花江就不錯。千里無人煙設府縣管理就可以。何必再設布政司?徒增開銷。”
李東陽很鄭重的躬身一禮,答道:“希賢兄,在下其實是同意張昭的意見的。”
劉健深深的看李東陽一眼,他這時才有些恍然醒悟,雖然他這位同僚自弘治十三年起就不斷的上書向天子請求乞骸骨,理由是身體不佳。但是李東陽今年才五十七歲。足足小他十四歲。
劉老首輔點一點頭,沒再說話,轉身離開。
跟在劉老首輔身后的中書舍人手足無措,他哪里還不知道兩位閣老當面決裂了啊!而這意味著什么?驚濤駭浪!稍后,回過神趕緊跟著劉老首輔離開。
李東陽目送劉健離開,坐回到書桌之后,輕輕的嘆一口氣,“唉…”
弘治八年二月,邱濬邱閣老卒。他以禮部左侍郎兼翰林院侍讀學士入閣預機務,謝遷以詹事府少詹事兼侍讀學士入。彼時首輔是徐溥徐相公,劉健劉希賢就在閣中。兩人就此開始成為同僚。
弘治十一年七月,徐溥徐閣老致仕。劉健成為首輔,他和謝遷各自晉升一級。就此配合到現在,大明弘治十六年八月。
這份同僚的情誼于今日破滅。
走到他們這個位置,都希望施展自己的抱負治理國家。但真正執政的其實首輔。但是,誰沒有自己的理念和堅持呢?劉健有,他同樣有。
這件事從根源上來說和他有關,但真不是他指使張昭干的!
所以,此刻李閣老的心情唏噓、感嘆、還有一些許的振奮。
劉健連張昭的奏章都沒有要直接返回自己的公房。李東陽在奏章上貼了自己的同意意見,派人再送回到劉健處。票擬之權只有首輔有。其他閣臣能不能有,那得看首輔老大人的想法。
一般會有一個基本的默契,就是類似于各自分管的氛圍。“天下三賢相”之間磨合這么久當然是早就有固定。但張昭這奏章確實非常敏感。
劉健也懶得改李東陽的意見,送到宮中,準確的說是送到司禮監中。消息隨即就傳開。
暴風驟雨撲面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