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昭進宮的消息京中上下矚目。御前的奏對情況很快就傳出來。
改革江南衛所,興建海軍,懲罰生員再由天子法外開恩,這一條條意料之中的消息依舊急劇的沖擊著京中大臣、權貴們的神經。
禮部尚書張升請求致仕的奏章第二天就擺在弘治皇帝的案頭。他已經決定辭職。
同時這也是為攻訐張昭失敗負責。內閣票擬的意見是“可”。
當然,以張升的政治地位,如果他一上奏章弘治皇帝就批準他辭職,那反倒是像他有罪。
總得要往返多次才行。
八月下旬是清秋時節,清晨時分薄霧漸散。一個個的報童在街道中賣著報紙。
“賣報,賣報。今日真理報頭條:韃靼不足慮,大明的未來在海洋。”
“賣報,賣報。今日明理報頭條:法理與帝王。”
“賣報,賣報。今日論道報頭條:江南衛所改革淺析,樞密院需要改革。”
李夢陽慢悠悠的走在報社鎮的街道中,喊住一個背著斜跨帆布書包的報童,“小朋友,分別給我四份報紙。”
所謂四份報紙指的是:真理報,明理報,論道報,邸報。
現在京中的一般人讀報只讀前三種,但是他每次都會買一份邸報來對照著看。因為邸報的形式雖然枯燥,但是卻會把昨日的奏章基本都節選刊登出來。
這就是朝廷大事的脈絡!
他久歷官場,自然知道這其中的門道。真正能影響朝廷決策的,絕不是三大報紙,而是邸報上刊登的那些“奏章”啊!
“好的,老先生!”
報童約十一二歲的樣子,蹲在路邊,麻利的將四份報紙遞給李夢陽。
李夢陽給了小報童一角錢的硬幣,“不用找了。”
隨著報業的興盛,各家報紙的價格不僅沒有增長反而下降。現在每家報紙的價格都是兩分錢。
如今京中的貨幣早就被大明皇家銀行發行的硬幣慢慢的替代。市面上通行的是分、角、元。再往上的計量單位就是十元、二十元、五十元、一百元。
之前的計量單位:分、錢、兩被取代。
當然,大明歷代發行的通寶和寶鈔還在民間使用。但正在逐漸的退出支付場景。大明皇家銀行的網點對外回收、兌換通寶和寶鈔。
他內心里總有一股隱憂,大明皇家銀行如果濫發貨幣會引起何種后果?
但他終歸是一介文士,對經濟學不擅長。并不能解決這個問題。聽聞京師大學里的一些老師、學生就是在研究這個問題的。
“謝謝老先生。”報童收了兩分錢的“打賞”意外的高興,連連道謝。
李夢陽呵呵一笑,走進望海樓中。
嘈雜的人聲撲面而來,還有熱氣。完全不同于外面街道上的寒冷。
店里的伙計忙迎上來,“老大人,還是老樣子?”
“照舊!”
李夢陽拿著報紙,在大堂里找個空位置坐下來。吃著可口的早餐,開始讀報。
前幾日張昭回京對整個朝堂、政局的沖擊還在。反應出來就是在報紙上的爭論。
江南衛所即將裁撤,兵權歸一,全部由樞密院管理。兵部如今也就管管湯湯水水的事務。比如:驛站系統。
對此,論道報上的“攻訐”文章一直不絕,鼓吹樞密院要改革,不可將兵權集中給張昭一人。這種論調還是非常有市場的。
李夢陽對此是嗤之以鼻。只要張昭沒打敗仗,把兵權放在他手中,不僅是皇帝安心,內閣諸公恐怕也會非常安心。都是從弘治年間過來的大臣,誰不知道韃靼人入寇時的損失?
這種分兵權的文章現在是沒有任何作用的。只有等到大明真正的虎視四方,精兵良將無數,廟堂諸公和皇帝才有可能分割張昭手中的兵權。
真理報上依舊在鼓吹海權。這幾天是一篇文章接一篇文章的發。核心論點是強調“日后的財富將會來自于海洋”。所有的大城市都會出現在沿海地區。
反正他是很難接受這種論調。但作為戶部的郎中,他非常清楚朝廷的戰略確實在向東移動,穩步的推進海軍的建設。
他很懷疑,張昭有可能還會不斷的遭遇到刺殺!
但凡大明的官員,誰不知道海貿的利潤?弘治年間早就開海的聲音。但開海的利潤被江南縉紳們吃得干干凈凈。天子始終未作出決斷。
張昭整頓兩淮鹽業,懲治士子,早就把江南地區的縉紳得罪。此時呼吁海權,雖然未明確涉及到“海禁”之事,但只怕江南縉紳們已經將其認定為敵人。
他對此事依舊懶得關心,他的副手余籍可能會比較敢興趣。他敢興趣的是明理報上的文章。
在經過幾天的文章鋪墊之后,終于拋出這個重要的命題:帝王和法律最優先?
儒家經典的命題是:法先王,法后王。白話文的意思是:是尊從先王的規章、制度、法律來治理國家,還是根據現實的情況來制定?
韓非子很明確的提出:治世不一道,便國不法古。明確反對“以先王之政,治當世之民”。
這也是歷代改革者必須要闡釋清楚的問題。
當年北宋王安石變法,說出:祖宗不足法。這就是“法后王”的思想。
而今,大明朝時常講的是“祖制”,這其實是“法先王”的思想。
張昭是一個怪胎,他根本沒有先從思想層面去辯論、統一。而是直接開始變革,以經濟利益驅動。所以,進行的很順利。
然而,時至今日,他已經成為張使相。這個問題終于還是被明理報提出來。
有人希望以此來“限制”他。這也是張昭的雄文《論大明生員的權力和責任》所帶來的影響。
李夢陽喝著豆漿,吃著油條,一邊讀報,一邊思考,一邊感慨。他有種感覺:他正在見證某個歷史!而他的日記、文章,很有可能會成為后世寶貴的研究資料。
清晨的霧氣漸漸的散去。明理報總編汪允賢坐馬車到京西的白馬書院去探望同門唐寬后返回。
馬車在京中的大道上,京師繁華更勝往昔。街道林立,人口稠密。然而,汪允賢心中抑郁難言。
唐夫子因此次“斗爭”失敗,極度的沮喪,已然病重。
他將接過儒學河東派的大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