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渾厚而又急促的戰鼓聲音中,一萬多青州軍和面前阻攔他們的劉靈所部轟然相撞。
甫一接觸,兩條線列上就迸發出了一片尖叫和血霧,在幾乎人人披甲的青州軍面前,劉靈的手下在一片片刀槍碰撞和鎧甲摩擦的金屬嘶鳴中,瞬間就倒下了一大片。
與石勒所部大多數是騎兵不同,劉靈的部下中有許多都是河北二州的山民,這些人都是天生的山地步兵,并不是那些游擊如群狼的蠻族輕騎兵,而是可以抗的住短兵硬戰的步戰精銳。
這也是石勒敗退回來之后,一個勁的勸說劉靈阻擊青州軍,而劉靈竟然能答應下來的原因。
劉靈想著,憑借自己人數、體力的優勢,應該可以挫敗這些膽敢沖陣的青州軍。
只是大大出乎劉靈的預料,看到攔阻援軍入城的劉靈所部陣列后,這些青州軍竟然沒有絲毫的膽怯,反而是在一員彪形悍將的鼓動之下,如同瘋虎一般猛撲上來。
剛一接敵,劉靈就發現了這些青州援軍的不同,不僅是因為這些青州軍甲兵比例果然非常高,也不是因為這些青州軍悍不畏死,畢竟劉靈對陣過的晉廷州郡兵馬同樣有過甲胄鮮明的精銳,也有過悍不畏死的晉軍將士。
真正讓劉靈感到有些恐懼的事情,一是這些既甲胄精良又悍不畏死的青州軍,不是如同之前遇到過的敵人那樣,只是某軍中的個別翹楚,而是幾乎整條戰線上的青州軍都是同樣的狀態。
這樣一來就是非常可怕的了。
比方說,原本兩支對陣的狼群中有一兩只老虎,那么還可能用數量優勢彌補個體實力的差距。
但是一群狼對陣的卻是一群虎,那么就算這群狼有十倍的差距也要危險了。
二是,這些青州軍在急匆匆行軍之后,立刻投入進攻之中,在狂熱的進攻中竟然能依然保持陣列的嚴整,在那些青州軍特有的海螺號和哨聲中,依然能保持前后排士兵的輪番替換,進行著頗為嫻熟的滾動攻擊。
這就幾乎要了劉靈的老命了,劉靈雖然自負手下也是一樣的悍不畏死,但是大多是憑借著一腔蒙頭蒙腦的蠻勁,在真正接敵的過程中哪有過什么前后變陣交替接敵,一打起來都是混戰一團,要么殺的敵方崩潰,要么是自己的前陣氣衰而敗。
這就是缺乏日常的集合訓練的緣故,在這些流寇式的作戰中,經常就把其中的精銳當做萬能的救火兵,往往是在一場戰斗中,把他們壓榨到拼勁最后的全力,很少能配合出替換的軍陣變化。
這種莽夫一波流的戰術,在面對缺乏訓練和士氣的敵人時候,總能收獲奇效,往往一兩輪沖鋒,就可以擊垮敵軍。
不過,此時此刻,在面對相互配合操練了好幾個月的青州軍面前,劉靈手下這些本就失掉了先手,連莽一波都沒有施展開的手下流寇,紛紛出現了疲于招架的態勢。
在人數上占盡優勢的流寇,竟然在戰線上隱隱出現了相持的狀態,并沒有發揮出人數優勢在兩翼進行合圍包抄。
眼看著,剛剛開始就陷入了不利的局面,劉靈心中大急,他趕緊調集騎兵,命令他們分兵兩翼,對青州的側后進行強攻。
雖然用這些輕裝騎兵沖擊陣型嚴整的步兵,是需要承受巨大的傷亡,但是劉靈已經沒有辦法,他手下的步兵已經陷入被動,如果不能繞后襲擊,恐怕擁有兩倍人數優勢的步兵就會崩潰了。
此時,在這種密密麻麻的步兵鏖戰中,劉預只需要坐鎮后方指揮即可,并不需要他陷陣廝殺了。
眼看著人數劣勢的青州軍,利用嫻熟的配合竟然把倍于自己的流寇軍逼迫的節節后退,劉預的心中不禁大為自豪。
果然,這些僅僅是半職業的軍士只要有足夠的物資支持和訓練時間,就能發揮出數倍流民、流寇都比不了的威力。
在這種上萬人列陣廝殺中,個人的勇武幾乎可以忽略不計,唯一重要的就是陣列的嚴整和配合,陣型和配合能讓一名士兵發揮出最大的體能儲備,并不會讓他簡單的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
當然還有最重要的,就是每一個士兵個體的士氣。
而此時的青州軍最不缺的就是這種斬首為功的士氣。
看著緩緩推進的步兵戰線,劉預心中有些遺憾,此時最缺乏的就是能一錘定音的騎兵。
如果自己手中有一只能陷陣破軍的具裝騎兵,那么此時只需要一輪突襲,就能完全擊穿這些敵人的陣型。
就在劉預遺憾自己缺乏騎兵的時候,卻聽到一陣陣轟轟的馬蹄聲音。
劉預趕緊順著聲音望去,只見對面的敵軍,已經有大批的騎兵,足足有近萬騎兵,正分兵兩路,打算繞道青州軍步兵的兩側進行攻擊。
雖然這些都是無甲騎兵,而且都是個頭矮小的普通駑馬騎兵,但是這上萬的數量糾合在一起,要是沖擊步兵的側翼,還是能制造相當大的危險的。
劉預見狀,趕緊下令,先收縮了自己的右翼,那里的青州軍已經近乎取得了擊潰效果,而后,劉預親自率領僅有的兩百騎兵和一千步兵預備隊親自馳援左翼。
這一千步兵,雖然人數不多,但確實劉預從軍中挑選的最高大健壯士兵組成的陷陣摧鋒精銳。
這些士兵人人都是七尺有余,都是手持步兵槊、斬馬刀的甲士。
很快,在胡虜流寇的騎兵繞到左翼的時候,劉預也率領這些預備隊趕到了預定位置予以阻擊。
此時,另外還有不少胡虜騎兵直接繞到了更加深入的后方,意圖直接沖擊東萊軍的后背。
如果,這些繞后的騎兵真的能發揮出陷陣的威力,那青州軍的步兵將有可能面臨腹背受敵,陷入極大的被動。
真正的作戰中,并不會如同后世評書話本一般,只要繞后背擊,那一只軍陣就會立刻崩潰失敗,一只軍隊的陣列一般是一層層步兵組成的線列,并不是真的如同一個人那樣前后兩面,如果真的是一個單獨的人,那肯定會兩面不能兼顧,而一個軍陣只要足夠強大,就隨時可以應付兩面的敵人,只不過這樣一來直觀的壓力是劇增的,而且還會擾亂原本的陣列,這才是軍隊被兩面夾擊面臨的危險。
不過,此時的劉預已經顧不得這些,畢竟這些流寇可是數倍于己,自己現在能做的就是先擊潰眼前這些。
在一陣陣的角號嗚咽中,數千名胡虜騎兵陸續的策馬崩騰,向著青州軍的左翼猛撲過來。
剛剛抵達這里支援的一千名青州軍如同一道薄薄的人肉籬笆,在數千崩騰呼嘯的騎兵面前,似乎只要輕輕一撞就能碾碎一般。
在數千戰馬的狂奔下,大地仿佛都被顫動了,一陣陣隆隆的聲響順著泥土傳到了每一個青州軍的面前。
“舉槊!列陣!”
在青州軍旅帥隊正的大聲叫喊中,青州軍士兵的三個方陣齊齊舉槊,雪亮的金屬槊尖如同一個個索命的獠牙,等著越來越近的胡虜騎兵撞上來。
一輪輪的輕箭從奔襲而來的騎兵隊伍中射了過來,大多數都是在飄忽不定的馬背上盲射的,因為后排的騎兵根本看不到前面的情形,也根本不知道具體的青州軍步兵位置。
其中還是有不少箭支射中目標,擊打在青州士兵的盔甲上,發出鐺鐺的聲響。
還有兩只飛躍了步兵陣列,落到了劉預的馬前,這些輕飄飄的箭支,連凍硬的地面都沒有射透,就彈落在了地上。
劉預低頭掃了一眼,發現這支箭支竟然不是鐵制的箭頭,而是一個青銅的箭頭,也不知道這些胡虜騎兵從什么地方搜尋出來的這種先秦時代的古董。
這種青銅箭頭在漢代的時候就已經落后,不過箭頭從來都是消耗品,劉預估計這些山賊胡虜也沒有自制自足的能力,應該是這些胡虜盜墓發倔的吧。
幾乎就是眨眼之間,這些胡虜騎兵就沖擊到了眼前,不過與劉預設想的騎兵沖陣,然后人仰馬翻兩敗俱傷不同,這些胡虜騎兵除了一些手持超長騎兵槍的騎兵向青州步兵發動攻擊之外,其余的騎兵都是從三個步兵方陣的周圍和空隙中穿過,并沒有真的迎擊尖亮的槊尖和槍頭。
畢竟,就算這些打家劫舍的胡虜突然悍不畏死,敢于迎著槍尖沖擊步兵,那他們胯下的坐騎也不愿意的,這些馬匹牲畜其實都聰明的緊,沒有嚴酷的訓練,這些馬匹從來都是自動躲避危險的槍尖的,并不會真的沖擊密密麻麻的槍陣。
在這種呼嘯而過的騎兵沖鋒中,這些胡虜騎兵所取的戰果實在是寥寥,反而是青州軍的步兵利用手中更加長的槍矛把許多膽敢靠近的騎兵給挑落馬下。
這時候,這些胡虜的前方騎兵和后方騎兵,陷入了短暫的混亂中,有的人想再一次結陣沖擊,有的人想要游走用弓箭射擊,還有的人想要繼續前行,直接繞到青州軍的背后進行突襲。
就在這時,劉預覺得這短暫的混亂就是自己的機會!
“所有人!隨我殺!”
劉預高喊一聲,他要率領身邊這兩百騎兵對左翼這些胡虜騎兵進行反沖鋒。
與這些胡虜的輕裝無甲不同,劉預這兩百騎兵的坐騎此時已經披掛上了厚厚的毛氈,雖然遠遠不能和具狀甲騎的馬鎧相比,但是應對這些胡虜輕騎兵還是勉強堪用的。
很快,最先沖擊青州軍左翼的騎兵,就突然發現不遠處的一只僅有數百人的騎兵竟然沖向自己而來,望著那以兩排陣列而來的騎兵,原本就各懷心思的騎兵們,此時看到向自己沖來的刀槍騎兵,更是陷入了一陣混亂。
在有的人撥轉馬頭逃跑,有的舉到迎敵的時候,劉預率領的這兩百騎兵以兩排橫陣已經撞擊而來。
在前后兩排的槍槊攻擊下,最前方的胡虜騎兵已經陷入了崩潰,這些輕裝騎兵根本沒有與這種披甲騎兵混戰的能力。
不過,劉預一擊得手,也沒有想要與這些騎兵混戰的想法。
他趁著面前的胡虜騎兵混亂,又重新后撤結陣,進行第二輪沖鋒,在一眾毫無紀律和配合的胡虜流寇面前,劉預的這兩百騎兵就如同演習一般,輕輕松松的進行了三輪沖擊,雖然只是殺傷小幾百人,但是左翼的這些胡虜騎兵瞬間就陷入了潰逃中。
不遠處的歷城城頭上,孫方和歷城縣令鄭介等一干官吏都看著城外的混戰,陷入了目瞪口呆的狀態。
在居高臨下的城墻上,鄭介原本以為數倍優勢的胡虜,恐怕用不了多久就要打敗這些遠道而來的援兵,就在鄭介心中不住的叫苦,以為這些辛辛苦苦盼來的援兵就要統統死在歷城眼皮子底下的時候,卻突然發現這些人數劣勢的援兵,竟然先發制人,向數倍于己的胡虜發動了進攻,而且還立刻占據了上風。
不過隨后的胡虜騎兵立刻分兵兩翼,眼看著就要兩面夾擊,陷入危險的時候,那些人數更少的青州騎兵卻利用混亂,把左翼的騎兵殺的大敗潰逃。
“好好好!果然是威武!”
一時之間,城頭上眾人都是拍手稱慶,更是歡呼一片。
不過,與這些只是旁觀歡呼的歷城官吏不同,作為一城守將的孫方,卻是心中有了另外的想法。
孫方此時發現,城外的胡虜已經把所有列陣的兵力都排上了用場,而且并沒有扭轉頹勢,反而讓青州軍反擊了一波。
不過,這些胡虜飄忽遠遁,用不了多久就會重新集結,如果那樣這些青州軍就將要面對無休止的車輪戰了。
所以,此時最好的辦法就是把這些胡虜一擊而潰,讓他們連重新集結的機會都沒有。
孫方額頭冒著大顆的汗珠,焦急的思索了一番。
最后,終于下定決心。
突然開口說道。
“東萊兒郎們,隨我出東門,助陣殺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