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越石發兵數萬,進犯河東郡,卻不過半月,就大敗而回了,我兒劉粲繳獲無數,為最近兩年最大的戰績也!”
“哈哈,如此一來,晉陽劉琨已經不足為慮,朕就可以安心的平定司州了!”
匈奴皇帝劉聰非常高興的說道。
“我聽說河內武德縣的豪強郭默,已經接受了青州偽漢的任命的河內太守之職?”
劉聰臉上掛著笑意,向旁邊的一名穿戴晉制衣冠模樣的士人問道。
“啟稟陛下,確有此事!那武德縣的郭默,原本是河內郡的督將,自從晉廷河內郡太守裴整被皇漢俘虜之后,郭默就率眾流竄到了武德縣內聚眾為盜!前幾日,還接受了青州偽漢的任職,妄圖抗拒陛下的天兵,如今正在武德縣中召集同黨加固城墻塢堡呢!”
這名還穿著晉人官員服飾的士人,名字叫做西方浚,是河內郡的大族,在得知洛陽的趙固逃跑,匈奴人再一次占領了洛陽之后,西方浚就立刻聯絡河內郡中的同黨,一起投降了匈奴人,并且引領匈奴軍隊直搗河內郡野王。
“哈哈哈,區區一個郭默,無名之輩,也敢擋朕的鋒鏑!”
匈奴皇帝劉聰毫不在意的擺了擺手,這時候,他似乎是想起來什么,回身往后面隨從的將領和官員人群中望去。
“裴尚書何在?”匈奴皇帝劉聰大聲的問道。
聽到劉聰大聲的發問后,所有人的目光都一起望向了后面。
“臣裴整,在此!”
一聲清亮的聲音響起,一名穿著匈奴漢國尚書衣冠的官員,從人群中小碎步出列。
劉聰騎在駿馬之上,居高臨下的望著這個匈奴漢國的官員。
“裴尚書,你既然曾經為晉國河內太守,那郭默豈不是你的故吏嘛?”劉聰問道。
“回稟陛下,郭默的確曾經在臣的手下為督將!”
原來,這個穿著匈奴漢國尚書官服的人,正是剛剛提到的那個晉室前河內太守裴整。
裴整當時有據守河內郡死志的打算,但是卻遭到了城中豪強的出賣而被俘。
在被匈奴人押送到平陽敵都之后,因為裴整出身豪門士族河東裴氏,很快被匈奴皇帝任命為尚書。
迫于宗族生存壓力的前河內太守裴整,也不得不違心的侍奉匈奴胡主身旁。
“哈哈哈,既然如此,你能否替朕招降那郭默?”匈奴皇帝劉聰大聲的說道,“我聽聞那郭默出身寒微貧賤,在晉室宗臣的眼中,不過是泥垢之吏,如今竟然能召集這么多豪強聽從其命令,朕決定此人倒是有幾分才能!”
胡漢尚書裴整低垂著頭,一副恭恭敬敬的模樣的聽著匈奴皇帝劉聰繼續說道。
“朕乃是漢室之后,志在匡復皇漢,只要能為朕所用,不論如何寒微,都能一概委以重任!”
匈奴皇帝劉聰說道這里,用手捋了捋兩側的胡須,然后說道。
“裴尚書,你去說服郭默,只要投降于朕,就以其為河內太守,嗯,不,就以他為兗州刺史、平東將軍,封武德縣侯!”
聽到匈奴皇帝劉聰開出的封賞后,旁邊的幾個匈奴將領和官員,都是微微一驚。
“陛下,就算是那郭默投降,也不過是一晉人降虜,怎能如此驟登高位,許多的有功將士,可都沒有位列州郡呢?”一名匈奴漢國的宗室將領劉洋非常不滿的說道。
“是啊,陛下,,,,”又一名匈奴宗室想要繼續勸道,哪知道剛開口,卻被皇帝劉聰粗暴的打算了話頭。
“爾等不過庸碌之輩,怎知朕的用意!”
對于這些匈奴漢國的所謂宗室,劉聰越來越覺得這些人掣肘了自己的許多計劃。
要不是劉洋這些人,在幫助自己宮變的時候有功勞的話,自己早就把他們都給貶黜了。
匈奴皇帝劉聰的態度,令旁邊的那些匈奴將領們都噤若寒蟬,紛紛閉上了嘴巴。
這時候,剛剛被授予新的職責的尚書裴整,卻是開口說道。
“陛下,臣與那郭默,雖有職司之故,但未曾深交,而且那郭默行事奸猾,恐怕臣也未必能說服他啊。”
聽到這話,劉聰卻是冷冷一笑,說道。
“朕已經虛上賓之位待之,如果郭默還是不肯識時務,那也是無妨,朕就發虎賁數萬,踏平武德縣中!”
聽到匈奴皇帝劉聰的意思后,尚書裴整心中已經了然,很快就應命。
裴整剛要領命退下,卻聽到面前的匈奴皇帝劉聰又繼續說道。
“告訴郭默,朕只給他三天時間,如其投降,則列侯州官盡數與之,否則,朕必將讓武德縣也如這野王一般!”
裴整聽罷,趕緊低下頭領命,眼角的余光不自覺的瞥向了旁變野王城中冒出的黑煙。
領命之后的裴整,在匈奴軍卒的護送下,很快收拾好了行裝,那個剛剛賣身投降的西方浚親自安排了向導給他。
因為匈奴大軍東進,整個河內郡的大道上,幾乎連一個活人都沒有。
所有人都知道匈奴人的殘暴,紛紛躲藏到了塢堡、山澤之中去了。
甚至于平時經常出沒的盜賊匪徒,都是沒有了蹤影。
尚書裴整在向導的引領下,只用了不到一天的時間,就從野王快馬趕到了武德縣。
進入武德縣后不久,裴整等人很快就被暗中埋伏警戒的武德豪強的部曲給攔截了下來。
“我乃河東裴整,是郭默將軍的故舊老友,如今有要事前來相告知,速速帶路!”
一群身為地位的部曲私兵,看到裴整的氣度不凡,又口稱認識武德縣的‘地頭蛇’郭默,紛紛不敢造次。
在一眾豪強部曲的聞訊和引領下,到了天色已經徹底黑下來的時候,尚書裴整終于見到了郭默。
在護衛森嚴的城中,郭默一見到風塵仆仆的老上司裴整之后,立刻就是認了出來。
“裴公,果然是裴公!別來無恙啊,府君!”
一見到裴整之后,郭默很是激動。
出身寒微的郭默,能出仕為郡中督將,全都是因為裴整的提攜之恩,否則能做到縣中的尉佐就已經是郭默這種寒微賤民的極限了。
“郭將軍,裴整乃是罪人,愧對河內父老,不敢受將軍如此稱呼啊!”尚書裴整一邊說著,一邊避開了郭默行禮的方向。
郭默微微一愣,這時候,他才注意到裴整身上穿著的衣服,似乎并不是晉國官員的衣服,也不是普通士人的常服,而似乎是匈奴漢國的官服。
一陣愕然的郭默,立刻臉色一變。
“裴公,難道已經投了胡虜了嗎?”
裴整聞言心中雖然有些難堪,但是臉上卻是沒有多余的表情,也沒有立即回答。
這時候,郭默又看向了裴整身后同來的兩名隨從。
只見這兩個人都是身形矯健,雖然也是穿著普通的騎服束發,但是其中一個人的面目無官,明顯不同于中原諸夏人,反而更似胡人。
“果然,唉!”郭默見狀,心中已經是猜到了仈Jiǔ分。
這兩個隨從,肯定是匈奴胡虜,而裴整此來,恐怕多半是要勸降自己的。
“裴公,原來已經做了匈奴人的大官了!”郭默臉上變得陰冷了起來,“既然如此,那裴公就說說吧,那匈奴胡主,要開出什么價碼,來買我的效忠呢?”
郭默說完,就繼續冷冷看著裴整。
哪知道,裴整聞言,卻是沒有絲毫的羞愧之色,對于郭默的一番作態,反而是露出了滿意的神色。
“哈哈,郭將軍能有如此反應,果然沒有出乎我的所料!郭玄雄,果然還是那個視胡虜為寇仇的壯士!”
裴整大笑著說道。
此話一出,不僅是郭默的臉上露出來驚訝之色,那兩個隨同監視的匈奴人更是臉上露出了惱怒的神情。
“裴公,難道不是來勸我投降胡虜的嗎?”郭默好奇的問道。
“哈哈,那胡主劉聰,的確是讓我來勸玄雄投降的,但是,我裴整,卻是來勸郭將軍萬勿有二心,一定要堅守拒胡!”裴整說道。
聽到裴整的這番話,那兩名同來的匈奴人,都是立刻臉色大變,怪叫了一聲,就要撲向裴整。
但是,室內的郭默的手下護衛眾多,當即就把這兩個囂張的匈奴胡虜給擒住了。
“裴公,此言何意?”郭默說道。
裴整絲毫不理會身后兩名胡虜,而是盯著郭默,急匆匆的說道。
“郭將軍,如今匈奴劉聰雖然親率大軍前來,可謂聲勢逼人,但已經是強弩之末了!將軍萬不可被匈奴胡虜的威嚇,做出那等令人扼腕之事!”
聽到這話,郭默心中一動,立刻就是問道。
“裴公,還請詳言!”
裴整立刻把自己知道的匈奴漢國的內幕通通都說了出來。
“如今匈奴軍中,所帶的軍糧不足兩個月之用,那趙固放棄洛陽之時,又一把火燒了城中的所有府庫積蓄,匈奴胡虜如今在司州四散出擊,就是為了補充糧草,今日清晨胡虜已經屠了野王,就是,,,”
一聽到這里,郭默立刻忍不住的驚呼道。
“屠了野王?!”
裴整見狀,表情非常凝重的點了點頭,說道。
“不錯,胡虜屠了野王,無非就是為了以暴行,來震恐周圍的州郡,來獲得丁口、糧草的補充。”
郭默立刻說道,“裴公,你的意思是,胡虜如今抄掠糧草所獲寥寥無幾,就算是發兵東來,也不過是一個月的攻勢?”
“不錯,我真是此意,以將軍的才能,守住武德縣一個月,應該是輕而易舉的。”裴整說道這里,似乎是想起了什么,又繼續補充道,“當然,前提是武德的豪強能聽從將軍號令,不至于重演當年我在河內郡的舊事!”
在又確認了許多細節后,生性多疑狡猾的郭默,也是信服了裴整帶來的消息。
畢竟,這幾年匈奴胡虜幾乎是月月用兵,以半個司州和并州的土地,又是災荒頻繁的年月,怎么可能有太過充足的糧草呢?
不過,郭默這時候卻突然想到了一個問題。
“裴公,那劉聰讓你來勸降我,但卻如此行事,如何回去交代啊。”郭默說道這里,一把拉住裴整的袖子,狠了狠心說道。
“既然如此,裴公,你也就索性別回胡虜那虎狼窩了,直接留在我這里,等到戰事結束,我親自取青州,在大漢天子面前表述裴公的功勞,裴公德才威望,當位列公卿!”
聽到郭默的話后,裴整卻是苦笑著,搖了搖頭。
“我家中妻兒幾十口,俱都在平陽城啊,我要是不回去,他們可都要人頭落地了!”
郭默想了一下,大聲的說道。
“好,這樣的話,來人,把這兩個胡虜推出去砍了腦袋!”
他一直被按在地上的那兩名胡虜,一群護衛們立刻給拖了出去。
也就是眨眼的功夫,一名護衛就拎著兩個冒著熱氣的人頭進來了。
“裴公,你回去,就說我拒不投降,然后,嗯,然后你就痛罵了我一通,我一怒之下,就把這兩個副使給斬了!”
裴整聽罷,默默點了點頭,算是認了下來。
在送別裴整離開的時候,一直都沒有放下心來的郭默,終于是忍不住的問道。
“裴公,如此推說,就算是能唬過匈奴劉聰,也終歸是冒著風險啊!”
“裴公,為何非要冒著如此大的風險,來告知郭某匈奴人的虛實呢?”
裴整這時候已經騎在了馬上,他聽到郭默的話后,仰頭望了望滿月的天空,非常凝重的說道。
“裴盾于徐州投胡虜,裴憲望胡虜南逃八百里,我裴整又出仕胡虜為尚書。”
說到這里,裴整扭頭看向了郭默,苦笑著說。
“河東裴氏,累世清名,卻要淪為天下人的笑柄了。”
“當此之時,要是我再替胡虜勸降將軍,還有何面目為人!”
“就算以后我裴整喪命胡虜,還請將軍把今日之事說與兒孫,讓他們知道,我裴整雖惜妻兒之命,卻也曾經做過不墮河東裴氏清名的事情!”
郭默聞言,心中一動,竟然有了許多酸楚的感覺要涌上來。
“裴公放心,郭默謹記今日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