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風的時候,海面相對平靜一些很正常。
但不論什么時候,哪怕失去動力,船在大海上漂浮,也不可能絲毫不動。
此時船周圍的水面,卻就是根本不動,沒有一絲漣漪,周圍的水面仿佛化成了冰面一般,完全的平整、凝固,而整艘船就像是被嵌入這冰面中的物體,被牢牢固定住。
但當船上的人把視線放遠,眺望更遠處的海面,卻發現出現異常的只有他們這艘船所在的區域。
原本就負責駕駛這艘船的緬人船員,全部都趴在了甲板上,以額觸地,嘴里不斷地頌念著什么,顯然把目前遭遇的事情,歸于了人力不可為的領域中——無法反抗,只能祈禱。
“什么情況?這是什么情況?”
“開船啊!船怎么不動了?”
“哪個地方出故障了?”
逵哥、疤臉等人還是想著“解決問題”,要么趴在舷桿旁觀察海面,要么就是去拖那些緬國船員去機艙檢查。
疤臉還扔了個扳手下水,但神奇的是,扳手入水后,沒有濺起水花,就像是落進了濃稠的泥潭沼澤中,直接被“吞”進了海中。
這一幕,讓逵哥等人也都是悚然而驚,背脊發涼,意識到眼前的情況有多詭異。
“逵哥,搞不清楚發動機什么情況,電力也全都斷了,咱們的船……現在完全動不了,怎么辦?”帶著緬國船員去機艙查完的一個高個青年滿頭大汗地趕回來,對“逵哥”匯報道。
站在甲板上,一點風都沒有。
明明是大下午三四點最熱的時候,頭頂烈日炎炎,天氣很好,氣溫很高。
甲板上的諸人,卻都有種墜入冰窟的感覺。
吸入的空氣是熱的,但氣體進入身體后卻帶來的是涼意。
這樣的情況,船上的人,不論是緬國人還是中國人,別說遇過了,聽都沒有聽說過。
他們所在的這艘船,這片海域,仿佛一下被納入到了另一個世界。
就在“逵哥”咬咬牙,準備說點什么給船上的人打打氣,讓大家動起來的時候,異變再起。
頭頂太陽明明依舊高懸,也不見云層遮蔽,但周圍的光線卻忽然變暗了下來。
緊接著,一個巨大的身影,從水里爬上了船尾。
“逵哥”仰著頭,瞪大眼,嘴巴慢慢地張大,看著那身影一點一點地從駕駛室上方出現。
那是一個身高應該超過五米,長著八只手臂、八個眼睛的“人形”怪物,混身都像海底那些附著著大量藻類、貝類的巖石,從水底而起,帶起了大量海水,甚至還能看到幾只被掛著的海魚在上面蹦跳、掙扎、落下。
巨大的怪物登上船后,從剛剛靜止就再沒動過分毫的船身,也被那巨大的重量壓得微翹起來。
這下子不單是緬國的船員趴在甲板上不敢抬頭,就連疤臉在內的其他逵哥手下,也是紛紛跪伏于地,喊叫著他們自己都聽不出來的話語。
唯有“逵哥”,依舊仰頭張嘴瞪大眼看著那怪物,一動不動。
但并不是他膽子更大,而是這時候他發現自己的身體完全發不上力,軟軟地靠在船舷護欄上,根本動不了。
那一點點向他靠近的八臂八眼海怪,慢慢地張大了嘴,雖然嘴里沒有鋒利的尖牙,沒有長舌或其他恐怖事物,只是一片幽黑,不時有血水從總冒出來,沿著嘴角滲落,滴到甲板上,但在“逵哥”看來,只看到那張嘴,他就不斷地想到自己被吞入其中,慢慢磨成血肉渣滓的過程。
海怪終于到了他的面前,俯下身,巨大的腦袋對著他,八個眼睛中本來烏黑的眼珠忽然一變,變成了八個掙扎著要往外奔出的人臉。
而后海怪張大嘴,向“逵哥”吞來,嘴里的幽黑之中,傳來了一聲聲似有若無、又好像在哪聽過的慘叫聲。
一顆顆看不清臉的頭顱從還怪那幽深不見底的喉中滾出,和他的腦袋混雜在一起。
眼中是蔚藍的天空,耳畔是海水拍打船身的聲音,還有發動機的隱隱轟鳴。
“逵哥”愣了一下,忽然發現,不知道什么時候,自己居然躺在了甲板上。
他從甲板上坐起,環顧了一圈,已不見那八臂八眼的恐怖海怪,周圍的緬國船員有的還趴在地上,有的和他一樣仰躺著,而他的手下們同樣一個個失魂落魄的模樣,或坐或躺,都在甲板上。
不過好歹看起來,沒有人失蹤,也沒有人受傷。
光線似乎也恢復了正常狀態,他們仿佛從迷霧或黑暗中穿行出來了一般。
“逵哥”那八臂八眼海怪是什么時候消失,也不知道從海怪出現到消失,過了多長時間。
不過從太陽的位置來看,應該沒有多久。
他檢查了一下自己的情況,發現除了渾身都被汗濕,跟剛被從水里撈出來一樣,其他倒是并沒有受什么傷。
剛剛好像被那海怪嘴里的血水噴到了臉上,但現在仔細檢查,并沒有沾到任何像血液的污漬。
他支撐著還有些發軟的身體站了起來,然后叫上疤臉手下,過去船尾那海怪上船的位置查看。
剛開始時,兩人都還有些戰戰兢兢,忐忑不安,畢竟剛剛那海怪確實非常恐怖。
但沒走幾步,他們就都發現了不對勁的地方,那海怪起來的時候,身上海水嘩啦啦往下落,還有各種藻類、貝類、魚類,掉了一船都是。
可現在一路走來,甲板上干干凈凈,別說藻類、魚類了,就連海水都沒有。
“是幻覺,肯定是幻覺,麻痹的見鬼了!”疤臉喃喃罵道,語氣卻是輕松了不少。雖然在他的感官中,每個細節都無比的真實,他現在都還能清楚地記得那怪物身上發出的惡臭。
“逵哥”眉頭緊皺,仔細地檢查著船尾的各個位置。
然后他發現,船尾同樣沒有留下任何痕跡,那樣一個五六米高的龐然怪物從海底爬上船,整個船身都微翹了起來,不可能一點痕跡都不留下。
唯一的可能……那就是幻覺!是假的!
可……那感覺也太真實了,船身翹起也是事實啊,難道也船身的變化都是幻覺?
他又想起了剛剛他們這艘船突然完全靜止,發動機和所有設備都停止工作,連周圍海水都靜止的情況。
莫非……那所有的一切,都是幻覺?
“啪!”逵哥忍不住狠狠給了自己一巴掌。
疤臉被嚇了一跳,下意識踉蹌著退后了幾步,差點撞到舷桿掉下海去。
“剛剛如果是幻覺,也太他媽真實了。”逵哥用舌頭舔了下被牙齒磕破的口腔,搖了搖頭。
兩人又對了一下所看到的八臂八眼海怪,發現除了八臂八眼還有附著著藻類、貝類這些相同之處外,兩人所看到的海怪也有不少區別,比如逵哥看到的海怪沒有牙齒,嘴里幽深黑暗,疤臉看到的海怪卻有著一嘴鋒利尖牙,嘴里有十幾條章魚才觸手般的“舌頭”。
這一點,讓他們更加確信看到的是“幻覺”。
但如果是幻覺,為什么看到的又都是八臂八眼這個特點?他們卻又想不明白。
回到前方甲板上后,兩人發現那幾個緬國船員在和逵哥的手下吵鬧。
“干嘛干嘛干嘛?!”疤臉大吼著沖過去,一腳將一名矮小黝黑的緬國船員踹倒在地,然后兇狠地瞪著其他兩人:“吵什么,想死嗎?”
“逵哥,他們吵著要回去,說不干了。”一名手下皺眉說道。
“回去?”逵哥冷著臉,說道:“怎么回去?他們想游回去嗎?”
“這船是我們的!我們不干了,要回去!”那被疤臉踹倒在地的緬國船員爬起來后,對逵哥用不標準的普通話大喊道。
另一名緬國船員也跟著用緬語和普通話混雜在一起喊道:“那是海神的警告!我們做的惡事,惹海神生氣了!”
“這是海神給我們的機會,我們要回去!”剩下的一名緬國船員也大喊道。
“拿了錢,就得把活干好,回頭到了地方,少不了你們的好處。”逵哥掏出了一把左輪把玩著,聲音冷漠地說道:“如果現在想回去,就自己游回去!”
這些緬國船員其實才是這船的主人,或者說之前的主人,他們也知道逵哥等人是干什么的,知道此時被綁著關在船艙里的大個子是被綁票的有錢人,他們并不是什么遵紀守法的好漁民,平日里真的有利益,他們對人下手可從不會手軟。這次也是拿了逵哥的“買船錢”,才和他們一起行船,剛剛只是被剛剛的海怪給嚇到了而已。
“剛剛那東西,只是幻覺,和那個風暴一樣,是海市蜃樓,懂嗎?”逵哥把音量提高,晃著手里的左輪:“幻覺殺不了你們,這個能!”
暫時壓服了緬國船員后,逵哥和疤臉一前一后走進船艙。
逵哥腦中忽然閃過疤臉在他身后一臉猙獰兇狠地表情,掏出短刀捅他腰背的動作,心頭一跳,猛地轉身,抬槍對著疤臉的腦門。
突然被前方的大哥回身拿槍指著腦門,疤臉一臉愣怔,沒有恐懼,或者說還沒來得及恐懼,只是茫然而不解道:“逵哥,怎么……?”
“你……”逵哥也是愣了一下,因為疤臉的表情完全和他剛剛閃過的那畫面對不上,手上也沒有拿著任何武器。
于是逵哥強行地扯動嘴角笑了一下,收起左輪:“跟你開個玩笑,你小子,膽子倒是挺大的嘛。”
疤臉也笑道:“因為我知道逵哥你不會殺我啊!”
不過接下來,逵哥卻是找了借口,讓疤臉走到前面,自己則在后方。
他們直接去到了駕駛室,逵哥想看看他們現在所處的位置,然后用衛星電話聯系一下印尼那邊,確定一些事情。
不過他們才剛進來,另一名高瘦的手下也跟了進來。
“你怎么也過來了,不是讓你和阿水先一起看著那些家伙么?”逵哥皺眉問道。
“逵哥,我覺得……要不咱們干脆回國吧。我之前聽說,現在國外的在逃人員,主動回國自首的,都能寬大處理,可能減刑什么的……我犯的都是小罪,回去如果有減刑,頂多蹲個兩三年就出來了……我爸年紀大了,我哥前年又傷了腿,我想……啊!——”
高瘦青年話還沒說完,已經被逵哥拿著左輪用槍把砸得一頭血,左手掐著他的脖子,左輪頂著他的太陽穴,表情扭曲地低吼道:“自首?寬大?你犯的是小罪?那是不是還可以順便把我們其他人給舉報了,立個功,直接給你減刑減到零?”
高瘦青年喏喏著不敢說話,逵哥又是狠揍了幾下,才在疤臉的勸說下停下了手。
逵哥拿著左輪,喘著氣在駕駛室里坐下,他自己也不知道為什么,現在一直很緊張,總覺得有什么事情就要發生,總覺得周圍的人都對他不懷好意,甚至連一直跟著他、替他擋過刀的疤臉看起來就像心里有鬼的樣子。
疤臉有些擔心地說道:“逵哥,小五不懂事,你別生他氣,我跟他說了,他已經聽懂了,咱們兄弟有福同享有難同當……不過晚上咱們是要回去接‘豬皮仔’他們的,那些緬人船員,到時候會不會……”
逵哥冷冷說道:“一會跟他們再好好說說,如果說不聽,就直接干掉,晚上再花錢另外找,這些個白眼狼,本來也沒打算留他們的命。”
忽然,船上的廣播開始啟動,逵哥的聲音從廣播中斷斷續續地被放送出來:“一會……直接干掉……這些白眼狼……本來也沒打算留他們的命。”
本來逵哥等人在船上有四個人,緬人船員只有三個,而且逵哥他們個個人高馬大、都是從小好勇斗狠出來的,逵哥還有一把左輪,戰斗力是完全的碾壓。
但現在,逵哥、疤臉,還有那高瘦的小五都在駕駛室里,外面和三名緬人船員在一起的只有一個人。
沖突爆發得非常突然,嘶喊聲,慘叫聲,鐵器碰撞聲,甚至槍聲,都夾雜在了一起。
此時船上的人都不知道的是,一個光頭無聲地從水中躍起,正從船尾剛剛逵哥、疤臉檢查過的地方攀附著舷桿,輕輕落到了甲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