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大明宮出來,郭宋索性又來到東市聚寶閣,在大堂上找到了張雷,郭宋笑道:“過些日子就要出發了,想和你聚一聚,正好午飯還沒有吃,索性再給你一次請我喝酒的機會。”
張雷翻個白眼,“爺不稀罕這種機會!”
“好吧!就算是你欠我的。”
郭宋拍拍他寬厚的肩膀笑道:“在崆峒山時,你答應過請我喝酒的。”
“我都不知請你喝了多少回了。”
張雷惱火道,他又補充一句,“每次都是我請你,你就不能請我一回?”
郭宋拍拍身上,表示自己分文皆無,張雷只得悻悻道:“那你等著,我回房去拿兩瓶酒。”
他轉身向里面走去,郭宋對一旁笑而不語的楊大掌柜道:“我師兄喜歡裝,明明很想請我喝酒,卻故意裝得很不情愿,你看!他回去拿好酒了。”
“張東主常說,郭使君是他唯一的親人.....”
“聽他胡扯!”
郭宋打斷他的話道:“一個已經有妻有妾,還有兩個兒子和兩個女兒的人說出這種話,大掌柜最好不要太當真。”
楊掌柜呵呵笑了起來,“郭使君說得對!”
郭宋忽然想起一事,對楊掌柜道:“我的白鹿莊園以后就拜托聚寶閣替我管理了,莊園管事還是從前的金管事,他可能明后天來聚寶閣報道,聚寶閣可以任命他的為管事,他的月俸定為二十貫,年終再給二十貫賞錢,從我的帳上扣。”
楊大掌柜點點頭,“使君就放心吧!我會定期派帳房去莊園記賬稽查,保證不會有問題。”
這時,張雷拎著兩瓶興沖沖走出來,“老五,我們走吧!”
郭宋又把剛才之事給張雷說了一遍,張雷不耐煩地擺擺手道:“小事一樁,我會安排好的,趕緊去喝酒才是正經。”
兩人來到金昌酒樓,張雷在二樓靠窗有包座,兩人坐下,張雷點了十幾個菜,郭宋則讓兩個手下在樓下吃飯,等會兒張東主會一并結帳。
張雷對郭宋這種厚顏揩油早已習慣了,懶得再說他。
“哪一天走?”張雷給他斟滿一杯酒問道。
“二月十二,這一去至少要明年才能回來。”
“呵呵,那時你應該為人父了吧!”
“或許吧!”
郭宋將酒一飲而盡,“今天再喝一次壽春葡萄酒,以后就要改喝張掖葡萄酒了。”
張雷眼睛一亮,上好的張掖葡萄酒的品質也很不錯,不亞于靈州葡萄酒,他們幾次想從張掖進貨,貼眉壽葡萄酒的牌子,以彌補靈州葡萄酒產量不足的劣勢,但就找不到門路,自己兄弟任甘州都督,這不就是天賜良機嗎?
他連忙道:“先說好了,張掖三大酒坊,無論如何要讓眉壽酒鋪插一腳。”
郭宋也聽李溫玉說起過想獲得購入上等張掖葡萄酒的渠道,他點點頭,“我盡量吧!”
張雷眼睛一瞪,“不是盡量,是一定,現在葡萄酒賣得好,我們急得到處找渠道。”
郭宋笑了笑道:“過兩年楊相國就要實行酒類專營了,你們自己要當心。”
張雷擺擺手,“楊相國前幾天已經拿出方案了,其實影響不大,就是釀酒用的酒曲餅必須要向官府購買,然后賣酒要向官府申請牌子,每塊牌子每年交一百貫錢到三千貫錢不等,這塊牌子不光酒鋪要買,酒樓也要買,否則就不能賣酒,這里面主要是做酒曲餅的作坊慘了,基本上都要倒閉,還有酒客也要多掏腰包了,這些酒稅最終是由酒客來承擔,對我們影響不大,相反,朝廷還會鼓勵喝酒,以便多收稅。”
郭宋有點驚訝,他記得榷酒制度是李適登基好幾年后楊炎才推出來的,沒想到竟然提前了,這也從一個側面說明了大唐財力困難。
就在這時,身后忽然傳來一陣喧鬧聲,郭宋連忙回頭,只見一群士子圍在墻邊鼓掌,張雷眉頭一皺,有些不滿道:“最近來長安參加科舉的士子越來越多,每天都有人發酒瘋在墻上題詩,把好好一面墻寫得烏七八糟。”
郭宋倒有了幾分興趣,他還是第一次看見傳說中的墻上題詩。
這時,士子紛紛嚷道:“這首詩太悲觀了,還沒有科舉呢,怎么能先懷落榜之心,真是沒勁!沒勁!“
士子們紛紛回座位去了,只剩下一個寫詩的士子,還在繼續揮毫作詩。
郭宋倒有了幾分興趣,端著酒杯走上前,只見墻上題了一首詩,有意思的是,詩名叫做《落第》,難怪士子們紛紛不滿,估計掌柜今晚就要把墻刷白了,留著它,誰還敢來喝酒。
曉月難為光,愁人難為腸。
誰言春物榮,獨見葉上霜。
雕鶚失勢病,鷦鷯假翼翔。
棄置復棄置,情如刀劍傷。
落款是湖州孟郊
郭宋一怔,居然是孟郊,他向寫詩的男子望去,只見他三十歲左右,穿一身粗布長衫,身體削瘦,面帶病色,一看就有點營養不良,手中端一杯酒,揮毫題詩,肆無忌憚,頗有幾分放蕩不羈。
旁邊掌柜端著墨,一張臉苦成了茄子,就恨不得把手中一盤墨向這個士子頭上蓋去,要寫也要金榜高中吧,誰他娘的想看落第詩啊!太晦氣了。
“孟兄是在洛陽韓氏書院讀書吧!”郭宋笑問道。
他聽妻子薛濤說過,外祖父的書院里有個寫詩很厲害的才子,叫做孟郊,也是外祖父的得意門生,家境貧寒,事母至孝。
郭宋當然知道孟郊,唐朝著名詩人,寫《游子吟》的那位,一輩子都在窮困潦倒中度過。
孟郊歪著頭,看著郭宋半晌,“你怎么知道我在韓氏書院讀書?”
郭宋淡淡笑道:“韓大儒是我妻子的外祖父!”
孟郊恍然,指著郭宋道:“哈哈!原來你就是薛小才女的丈夫,聽說她成婚了,我們都說一朵鮮花會插在哪堆牛糞上,原來是你!”
郭宋翻了個白眼,“孟兄覺得我長得像牛糞?”
“開個玩笑,其實當牛糞也蠻好,至少可以做農肥,曬干了還能當燃料,運氣好還有鮮花可插,不像我們這些老鼠屎,除了招人厭,就一無是處了。”
孟郊把筆一放,“掌柜,可以了吧!”
“這不算!”
掌柜氣急敗壞道:“我同意你寫一首好詩抵酒錢,誰讓你寫落第詩,不行,酒錢必須付,你還要負責把墻壁恢復原狀!”
孟郊不屑地搖搖頭,對郭宋道:“十萬才子考進士,能高中者不過數十人,這些喝酒之人誰不會落第,卻不肯聽實話,忠言逆耳啊!”
他看了看郭宋,搓搓手,不好意思道:“我今天剛到長安,沒想到幾個朋友都出門了,手中著實有點拮據,賢弟能不能借我幾貫錢救急?”
郭宋啞然失笑,這位孟郊還真是獨行特立,與眾不同,來長安應試居然一文錢都沒有,看在妻子的份上,自己倒是可以幫他一把。
想到這,他又對掌柜笑道:“這位士子的酒錢算在我們頭上,這面墻我建議你留著,先拿塊布遮一遮,等科舉放榜后,估計它就能招攬很多酒客了。”
孟郊鼓掌大笑,“郭賢弟說得好!”
“孟兄知道我姓郭?”
“我怎么會不知道呢!”
孟郊笑瞇瞇道:“你的名字早就被書院的士子們寫在小人身上,躲在房間里用針扎呢!誰讓你把薛小才女娶走的?”
郭宋的臉一陣抽搐,這也太狠了吧!
他把孟郊帶到桌前,把他介紹給張雷,孟郊聽說眼前這位胖兄是眉壽酒的東主,目光變得熾熱起來,一口一個張東主,叫得格外親熱,讓郭宋想起了韓崇功,那位熱心過頭的老爺子現在還不肯回去,天天坐在眉壽酒鋪里教張雷的兒子讀書呢!
郭宋讓張雷取了十兩黃金給孟郊做盤纏,又取出一張名帖交給孟郊,微微笑道:“如果孟兄想寫邊塞詩,不妨落第后來甘州找我!”
孟郊望著名帖上的‘靈武郡公、銀青光祿大夫,甘州都督郭宋’一行字,不由呆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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