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宋今天沒有穿軍服,只是穿了一身青色細麻襕袍,頭戴紗帽,腰束革帶,看起來就是一個普通人。
跟隨郭宋的杜嗣業正要介紹,郭宋卻擺擺手道:“我是甘州州衙的,來視察這里的情況,見你們大門正好開著,便進來看看。”
男子一點不傻,人家帶著這么多隨從,肯定是個大人物,他連忙道:“這位使君請屋里坐!”
郭宋走進主屋看了看,面積大概有二十個平方,屋里雖然很簡陋,粗糙的大木窗,笨重的桌子,但收拾得比較干凈,墻用石灰刷得雪白,房間里也不顯得昏暗,看得出主人很勤勞能干,男子拿了張小凳子進來,用袖子擦了擦,熱情道:“使君請坐吧!”
他正要叫妻子燒水,郭宋連忙制止他,“不用了,我們坐一會兒就走!”
這時,十幾名親兵一起幫忙搭建棚子,郭宋見他家的棚子都是用碎木拼成的,手藝還不錯,便笑問道:“你是木匠?”
男子搖搖頭笑道:“其實小人是個鐵匠,會點木匠和石匠的活。”
郭宋微微笑道:“鐵匠不錯,河西很需要鐵匠,前段時間匠作署好像就在招募鐵匠。”
“小人已經被招募進匠作署了,每月三貫錢,很不錯的收入,這些碎木頭是小人用二十文錢買回來的,一大堆,正好給家里的毛驢搭個棚子。”
一個月能掙三貫錢,在河西確實算是高收入了,就算在長安也未必能掙到,現在長安經濟很不景氣,收入降了很多,大部分普通人也只能掙到兩貫錢一個月。
“你叫什么名字?哪里人?”
“小人叫蔣五郎,鄯縣人,一家五口,兩個孩子,妻子和老父親。”
郭宋見他屋子里物品比較齊全,便笑問道:“你回過家了?”
蔣五郎點點頭,“上個月官府不是允許回家一趟嗎?我和妻子回了一趟鄯縣,把家中沒來得及拿走的東西都帶過來了。”
“看樣子是準備在張掖定居了!”郭宋笑道。
蔣五郎不好意思地撓撓頭,“被抓過一次后,真的怕了,除了河西軍,我們不敢相信其他任何軍隊,吐蕃人再來,我的孩子被抓走怎么辦?就算不為自己想,也要為后代著想。”
他的回答基本上代表了絕大多數隴右人的心態,被抓過一次后,那種絕望實在是讓他們害怕了,尤其肩膀上的烙印,那簡直就是烙進了他們的內心,讓他們刻骨銘心。
“這個月的糧食拿到了吧!”郭宋又問道。
河西不養懶漢,每月每人只有一斗麥子的基本口糧,肯定不夠吃,想多一點糧食,還要買鹽油之類,就得出工出力去掙,像眼前這個年輕男子去匠作署當鐵匠,一個月掙三貫錢,市場上就能買一百斗麥子,不僅可以輕松養活一家人,還能有余錢買點木頭造棚子之類。
當然,鐵匠的工錢很高,一般人掙不到,也可以參加官府組織的修路、建屋等勞動,一個月也可以掙到一貫錢左右,那也能買三十斗面,三百六十斤,基本能養活一家老小,如果加入團練軍,除了正常的勞動掙錢外,一個月還有一貫錢的補貼。
婦女也能掙錢,替軍隊洗衣、做干糧,做軍鞋、軍服,一個月也能掙一貫錢。
郭宋這里所說的糧食,就是指基本口糧,一直會發放到明年秋收。
蔣五郎點點頭,“月初就拿到了。”
這時,院子涌進來不少周圍鄰居,他們聽說有官員來視察,都進來湊熱鬧。
“各位都說說看,目前還有什么困難和期望?”郭宋對眾人道。
一名老者舉起手,“請問這位使君大人,我們安置的房子能不能買賣?”
郭宋搖搖頭,“這片房宅的土地是官府所有,各位只能自己居住,如果房宅連續空關半年以上,那就要被官府收回,如果覺得居住狹窄,想住寬敞一點,可以張掖城別處去買私宅。
一般而言,只要你愿意住下去,官府絕不會趕人,你甚至想拆掉重建,住磚瓦房,也可以,但有一點要切記,這房子不能直接繼承,你孩子想繼續住下去,必須要向官府申請,并向官府付一點租金,就沒有問題了,和其他地方的官房一樣。”
老者不吭聲了,估計他原本家境不錯,又不敢回家,想住得舒適一點。
這時,一名年輕男子道:“聽說官府要辦學,所有孩子都可以不要錢入學?”
郭宋點點頭,“確實如此,孩子到六歲后就要入學,讀書識字,學習做人的道理,到十歲后,可以去練武,或者學習木匠、鐵匠、石匠等等各種技能,這些都算是一技之長。”
說到一技之長,大家都七嘴八舌議論起來,有人高聲喊道:“有沒有掙錢多一點的活計啊?”
郭宋擺擺手,院子還是吵成一團,杜嗣業忍不住喊道:“請大家安靜下來!”
院子里終于安靜下來了,郭宋這才道:“一方面大家都想多掙點錢,一方面掙錢多的行當卻招不到人,像軍器監的弓弩匠一個月可以掙五貫錢,就算匠作署的普通鐵匠,一個月也能掙三貫錢,想多掙錢只有一個辦法,去學習本事,很快縣衙會開辦一個技藝社,大家都可以去學,只要肯下功夫苦學,相信一年后,就能掙到每月三貫錢了,另外,如果身體強壯,還可以去采礦冶煉,一個月也能掙到三四貫錢.......”
郭宋的話贏得了一片鼓掌聲。
回到官衙,郭宋立刻召集州縣兩級官員議事,三十幾名官員坐滿了大堂,郭宋對眾人笑道:“前段時間大家都辛苦了,能把五十余萬人安頓得井井有條,病死者不足百人,雖然不敢說前無古人后無來者,但也足以彰顯史冊。”
郭宋盡量用一種輕松的語氣,讓大家精神都放松下來,他又繼續道:“下了大雪,按照慣例,應該是窩冬開始,但我這三天連續巡視難民,發現我們還是有事可做,有些事情還比較急切,我先問一下,軍器署和匠作署的情況如何?”
河西軍器署和匠作署由河西節度府鎧曹司管轄,鎧曹參軍事盧進起身道:“按照使君的吩咐,鎧曹司下組建了軍器署和匠作署,一共有一千二百名工匠,已經開始著造兵器,制作弓弩,匠作署主要是造紙、釀酒、鞣革、鍛造、紡紗、織布、制藥等等,基本上已經開始動工。”
“我之前說的技能社籌建進展如何?”
“回稟使君,已經好了,準備明天開始招募社員學習技能,根據初步調查,要求學習鐵匠的最多,可我我們庫存生鐵只有四十萬斤,恐怕難以滿足那么多人學習打鐵。”
“我記得倉庫里有一批廢舊兵器,張參軍,對吧!”
倉曹參軍事張諳連忙起身道:“使君說得沒錯,有數十萬件之多,堆積如山!”
這些廢舊兵器有的是戰場上繳獲,有的是從民間收集,很多都銹跡斑斑,等待回爐重新冶煉。
郭宋又笑道:“我不是說要滿足所有人都去學打鐵,制造兵器是需要熟練工匠,一般人不行,但可以讓他們學習冶煉,正好這批廢舊兵器要回爐,豈不是最好的教材?”
“卑職明白了!”
郭宋又道:“這個冬天主要是培訓,各種技能培訓,發現優秀的人才可以深化培養,還有孩童的學堂也要盡快開辦起來,再有就是要調查難民,有多少人愿意定居河西,就要考慮相應的土地分配,當初在豐州做的很多事情,在河西又要開始了,曹別駕,你最有經驗,這件事由你全權負責。”
曹萬年起身行一禮道:“卑職今天就開始著手安排!”
郭宋點點頭,對眾人道:“今天召集大家其實就是為了這三件事,難民已經安穩下來,這么多人不要當他們是負擔,他們是寶貴的勞力資源,把所有人都充分利用起來,包括我們鐵礦山,早就發現了,但就是沒有足夠的礦工開采、冶煉,現在上天送了五十多萬人給我們,我們很多事情都可以做起來了,大家明白我的意思嗎?從現在開始,大家要盡快忙碌起來,不要再想窩冬的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