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東來從懷中取出一只竹筒信,遞給郭宋,“這是婆匐部在被碎葉軍和可薩軍聯合絞殺前夕,婆匐部大酋長埃居寫給殿下的控訴信,他派一個使者來長安,但使者在半路被碎葉軍擄掠為奴隸,一直到兩個多月前才逃出來。
但他身體太差,逃出來沒多久就病倒了,臨死前遇到一支粟特商隊,他便托商隊首領替把他這封竹筒信帶回長安,這支商隊前抵達長安,把這件事托給我了。”
郭宋神情凝重,他竹筒里取出一卷羊皮,攤在桌上,是用粟特文寫的,內容似乎很長,郭宋便把盧綸找來,把羊皮交給他,“把這卷羊皮內容立刻翻譯過來!”
他的幕僚從事中有十幾名專門的翻譯,各種語言文字都精通,盧綸結過羊皮卷,行一禮退下去了。
郭宋又道:“馬衛江是跟隨我多年的老部下,為韌調,做人謹慎,正因為信任他,所以才一直沒有調整他的都督,讓他長期鎮守邊疆。”
史東來淡淡道:“但碎葉過來的商人可不是這樣形容馬都督,我無心挑撥殿下和部下的關系,但我只告訴殿下一個事實,就在三個月前,他率領兩萬軍隊滅了拔汗那國,把國王和三個王子的人頭當眾砍下,王后被他賞給親兵淫辱,其他妃子和公主都被他霸占了,拔汗那國庫所有的財富都被運回碎葉王宮,當然,他的理由是拔汗那國王勾結大食人,但大食人早就控制了粟特各國,談不上勾結吧!”
郭宋眼中露出震驚之色,這件事自己壓根就不知道,出兵滅國,必須經過自己同意才行,還有,碎葉什么時候有兩萬軍隊?什么時候有王宮?馬衛江什么時候變成這么殘暴?
“史東主,從碎葉過來的商人在哪里?我想和他談一談。”
“回稟殿下,他們去雍縣了,后會回來,等他一回來,我立刻就帶他們首領過來。”
史東來告辭走了,郭宋把他送出官房大院,這才快步走回來。
這時,盧綸把翻譯好的羊皮卷遞給郭宋,郭宋仔細看完,頓時滿臉怒色,重重一拍桌子,大罵道:“混蛋!”
他隨即令道:“速把潘遼和張裘安請來!”
不多時,潘遼和張裘安匆匆趕來,兩人官職都是長史,潘遼是晉王府長史,政務長史,張裘安是策樓長史,軍務長史,但潘遼是參事堂首席,張裘安只是普通參事,總的起來,潘遼地位要高。
“參見殿下!”兩人躬身施禮道。
郭宋鐵青著臉道:“你們看看這封信,婆匐部大酋長埃居去年寫的控訴信,他已經被殺了,這封信今才輾轉到我手中,是翻譯件,原件是寫在羊皮上的,里面的內容簡直令人憤慨。”
張裘安先接過信細看,郭宋又對潘遼道:“我離開碎葉時,規定對婆匐部是一成的稅,這個稅已經比較高了,比烏孫人高,但馬衛江卻對婆匐部征四成的稅,另外每年還要有進貢。
馬衛江告訴我,婆匐部暗中勾結可薩國,把可薩國的勢力引入夷播海,所以他率軍滅了婆匐部,但婆匐部大酋長卻控訴,是馬衛江勾結可薩國,可薩國騎兵強占婆匐部的牧場,搶掠他們的女人,他們奮起反擊,卻被可薩國軍隊和碎葉軍隊聯手絞殺,被殺了上萬青壯男子,現在他們已無法生存,求我放過他們。”
張裘安看完信,臉上也十分震驚,他把信遞給潘遼,對郭宋道:“我覺得婆匐部大酋長的可信度更高一點,如果是婆匐部和可薩部聯手被碎葉軍擊敗,這是去年發生的事情,那我們應該知道這個戰報,況且,沒有誰會把外人引來侵占自己牧場。
而且碎葉的編制是一萬軍隊,但我從每次的軍報中總感覺不對勁,幾年來,軍隊人數居然一個都沒有增減,這不可能啊!”
這時,潘遼也道:“碎葉這些年一共開采了五百萬兩白銀,可實際上運回長安只有五十萬兩,還是五年前運來的,馬衛江路途太遙遠,運送艱難,我后來就讓他越北庭倉庫,但北庭倉庫連續兩年的報告中一直就沒有碎葉白銀運入的記錄,我去年又寫信質問他,但到現在他也沒有回信。”
郭宋沉默半晌道:“看樣子,碎葉已經大變了。”
回到家中,郭宋在自己書房中坐下,腦海里還在回復著當年馬衛江接過自己的都督劍時,信誓旦旦保衛碎葉的情景。
當年跟隨自己去安西出使,馬衛江還是一名年輕的旅帥,但沉穩老練,做事可靠,一直深得自己的信賴,他跟隨自己近十年,一直都是自己手下最優秀的將領,做碎葉都督才六七年,怎么就完全變了一個人?
郭宋著實無法理解,如果饒性格會變,可張雷下山二十年,還是當年在山上的性格,一點變化都沒櫻
這時,妻子薛濤端著一碗冰鎮酸梅湯進來,笑道:“太熱,夫君喝點酸梅湯解暑!”
“先放著吧!我等會兒喝。”
薛濤微微一怔,她看了一眼丈夫,見他臉色很不好,便低聲問道:“夫君,出什么事了嗎?”
郭宋苦笑一聲道:“還記得馬衛江嗎?”
薛濤點點頭,“我記得他,很沉默穩重的將領,好像他出任碎葉都督,他出事嗎?”
郭宋搖了搖頭,“他沒出事,但他完全變了個人,變成殘暴,貪財好色,野心勃勃,而且謊話連篇,一直在欺騙我,隱瞞我,我不知道當年我最看好的將領,怎么會變成這個樣子?”
“或許只是一面之詞,夫君不要過早下結論。”
“我知道有些事情可能是一面之詞,我會盡量弄清事實,但他的性格確實變了,至少變成冷酷無情,變得貪戀財富,我就想知道他為什么會改變?”
薛濤低頭想了想道:“我父親給我過,他一個人如果性情大變,要么是遭遇了極大的不幸,要么就是得到了太多的權力,馬衛江如果真的改變了,原因應該是后者!”
“權力!”
郭宋低低了一句,點零頭,“你父親得不錯,權力確實是最大的毒藥,卻又那么甘甜,讓人欲罷不能!”
“夫君會率軍去碎葉嗎?”
郭宋搖搖頭,“那里太遙遠了,我可能不會去,但我要把事情弄清楚,如果他膽敢公開叛亂,我會派安西都督郭晉文率軍去碎葉剿滅他。”
薛濤聽丈夫不去安西,稍微松了口氣,如果去一趟安西,至少要大半年時間。
她轉身離開書房,走到門口又回頭笑道:“夫君別忘了晚上去看一看錦琇,幽蘭可是眼巴巴等了一。”
郭宋點點頭,“我會去的。”
薛濤這才匆匆去了。
第三一早,史東來帶人如約而至,這一次不再是面對郭宋一人,而是在參事堂進行敘述,七名參事以及晉王郭宋都參加了這場關于碎葉城的聽證會。
證人是個五十歲左右的粟特商人,長得又高又瘦,穿一件粟特黑色長袍,臉上布滿了滄桑,他顯得有點緊張,不過他畢竟也見過一些世面,很快便平靜下來。
他躬身行一禮,從懷中取出一本《創世紀》經文,手放在上面緩緩道:“民康大慶,康國撒馬爾罕人,是一支商隊的掌隊,往來于撒馬爾罕和長安,人以阿胡拉馬茲大神的名義發誓,所言句句是實,絕無夸張,也絕無隱瞞。”
眾茹點頭,他們都知道,粟特人只要以教義發誓,那就不會謊,潘遼問道:“你對碎葉了解有多深?”
“人是行商,二十多年往返粟特和大唐,來回都要經過碎葉,去年在碎葉賣一批貨,在碎葉整整呆了六個月,人對碎葉應該有發言權。”
“碎葉究竟有多少軍隊?”張裘率先安問道。
康大慶想了想道:“碎葉的軍隊大約有三萬人,其中一半是雜胡人,很復雜,哪里人都有,軍紀不太好,聽前年攻陷吐火羅俱月城時,雜胡軍在城內燒殺奸淫,搶掠財物,他們還在吐火羅四處掠奪人口,男子掠為礦奴,年輕女子被賣做營妓,或者被賣掉,幾個月前又攻陷了拔汗那城,悲劇重演,但這次是漢人軍隊屠城。”
“我首先想知道,碎葉的王宮是怎么回事?”這次是郭宋的提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