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開科唄!帝國養士百五十年,其實人才從來不少。”
卻見張小公爺對著弘治皇帝翻了一個漂亮的白眼,撇撇嘴道:“這天下讀書人少說數十萬呢!”
“莫說是秀才了,便是舉子都一大堆啊!小子都不知道,帝國養士不用士……”
“這是何道理?!莫非是帝國錢糧太多,所以養著玩呢?!”
這話說的弘治皇帝差點兒一腦袋就杵地上了,足足好一會兒了才回過神來無奈的點著小公爺。
邊上變聲期的朱厚照“嘎嘎嘎~~”笑的跟老鴨公似的,被自家老爹狠狠地瞪了一眼趕緊低頭認慫。
“你這小促狹鬼,若是這話傳出去還不知道會惹起怎樣的風波吶!莫再瞎說了。”
見得弘治皇帝如此朱厚照心里淚流滿面,父皇啊!本宮才是您親兒子啊!
本宮就笑兩下您都要吃人似的,虎哥兒把秀才們罵作飯桶您都不管!!
這是何道理?!有木有天理了?!
弘治皇帝可不知道自己兒子在想什么,只是笑過回頭來想想癡虎兒此言不無道理啊!
帝國養士養了百五十年了,這天下讀書人少說也得數十萬。
這么些人卻數年才開一科取士,那養這么多人做什么?!
要知道考上了秀才功名便可以免稅的,甚至一部分還能領國朝米糧。
若得舉子那就是待官之身了,地方上不僅地位甚高、有人投效且還能再考進士直接為官。
“陛下,您得想想啊!這些個讀書人都在地方上呆著,長此以往怎能不成士紳豪族?!”
張小公爺看著弘治皇帝,輕聲道:“比如那晉陽大族,他們是如何形成的?!”
“數代人考出幾個進士來,又出了幾個舉人。”
“于是在當地多人投靠依附,再以此身份施壓國朝派往屬地官員……”
卻見張小公爺攤開了手,眨巴著那雙漂亮的丹鳳桃花輕聲道:“如此,怎能不成地方豪強?!”
弘治皇帝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而張小公爺則是繼續道。
“所謂強龍不壓地頭蛇,官員是流官而他們是坐地虎……”
“甚至衙門中不知道有多少人與他們有舊、有往來,那些晉陽大豪可不就是如此么?!”
想到那些個晉陽大豪居然在家中絭養著一大票背著海捕文書的悍匪,弘治皇帝猛然間臉色就陰沉了下來。
尤其那些個碗口銃,這是堵在他心口的一根刺啊!
九邊乃是帝國之重,若是韃靼從九邊殺來直奔京師、再攜九邊流出的碗口銃……
只需想想弘治皇帝就有些不寒而栗,這些個該死的國蠹!
“新科進士現在多數已是歷經戰陣,更有管束災民、派糧、營造……等等歷練,完全可用。”
張小公爺笑著對弘治皇帝道:“帝國何曾缺士哉?!大明上下,數十萬讀書人翹首以盼呢!”
這話說的弘治皇帝都笑了,的確是這個理兒啊!
從前還不甚覺著,如今看來這確實帝國養著這么多讀書人怎怕無士乎?!
“這次東廠、錦衣衛出力頗多,相信也摸清沿途官吏何人可用、何人昏庸、何人茍且……”
提到這個事情弘治皇帝的臉一下就黑了:“哼~!未曾摸底朕還真不知曉,欺上瞞下者何其多也!”
弘治皇帝這是不好罵臟話,其實心里早特么十萬匹草泥馬在飛奔了。
從前還不知道這群狗批犢子搞的這么狠、這么過分,這次廠衛得了嚴令細細查探幾乎啥都給他們挖出來了。
五成左右的官吏或多或少的跟當地的士紳豪族們勾結在了一起,最嚴重的有近乎一成。
那一成的官吏根本就是爛透了,整個就相當于一個獨立于帝國之外的法外之地!
欺上瞞下、中飽私囊、假公濟私……甚至以國朝的名義征發徭役,逼迫當地百姓給大戶耕作。
然而這批人實在是太多了,多到弘治皇帝居然生出了數百年后那位凱申公的感慨:
處置之則朝政殆,不處置則帝國殆!
直接全砍了倒是簡單了,可問題是把他們全砍了之后怎么辦?!
地方總得需要有人去打理、帝國總需要管理當地,人手怎么來?!怎么保證下一批不會如此?!
太祖爺爺那夠雄才大略了罷?!可還不是砍了幾十年,甚至一科進士全砍了依舊止不住么?!
“此事朕自會處置,癡虎兒且說說你的看法。”
張小公爺撇了撇嘴:“小子還能有何看法?!可用者先調遣入京,再做政務考核安排罷!”
“如那些新科進士一般的學習,小子覺著可以繼續。”
望著弘治皇帝,張小公爺輕聲道:“專門成立一所,謂之‘帝國政務學院’悉心培養、考核之!”
響鼓不用重捶敲,弘治皇帝瞬間聞弦知雅意!
這批人都是摸過底子的,還算是有些讀書人的風骨沒跟那些當地士紳豪族搞到一塊兒。
也就是說這批人還是可以用的,但需要的是給他們機會、讓他們更親近于皇家。
至于他們的本事……能考上進士、再外放為官的,那能蠢到哪里去?!
能周旋在當地士紳豪族不跟他們同流合污,又能保全自身的那腦子肯定好使啊!
至于說熟悉政務這就更簡單了,現在朝堂清洗了幾遍以后還能留下的基本都是忠直重臣。
比如劉李謝三大學士,比如佀鐘、白昂、張升……他們等等一大批的老臣。
這些都是精熟于國朝政務的能手,尤其是白昂、佀鐘都是去過地方管理的。
讓他們來負責教授政務,那些個被提拔上來培訓的那些官吏們自然能夠從中吸取經驗。
再結合他們自己的經驗、認知,那么無論是補充進朝堂抑或是派往地方兩者皆相宜啊!
“最重要的是:陛下,您這是真小氣啊!”
張小公爺的這句話叫弘治皇帝有些莫名其妙:“哦?!朕如何小氣了?!不就是少賞賜些許么?!”
“對小臣是無事,可下面的官吏而言那可是大事兒呢!”
看得弘治皇帝莫名其妙,張小公爺心里撇嘴。
要說太祖爺爺當年把自己的子孫們安排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生怕餓著了。
以至于現在老朱家一票票的生養,整個大明帝國的江山都被吃垮了近半。
與之相較的是這位太祖爺爺對于官吏們的要求,那叫一個苛刻啊!
恨不得就讓他們全都喝西北風的給老朱家干活兒,一個個都用太陽能、風能,還帶自主修復得了。
可憐海剛峰好歹是混到正二品都察院右都御史了,一度還得自己種地養活一家老小。
有載老頭兒哪怕是吃肉都是個大問題,最慘的是老頭兒身后居然只有存銀十兩。
堂堂正二品大員講究清廉得一遍操心帝國政務、自身職責,還得一邊種地養活一家老小。
哪怕身后都只有十兩存銀棺材都買不起,可想而知比他級別更低的官吏們領的俸祿如何、生活如何了。
“這事兒小子就不說了,您讓竹樓公自己給您說罷!”
弘治皇帝有些莫名其妙的望向了戴義,卻見戴義漲紅了臉又氣又無奈的看著小公爺。
小公爺啊!您不帶這樣的,我老戴可沒得罪您啊!這事兒咱家可咋好跟陛下說啊!
有些人大約會說,不算低啊!從九品有五石糧,算下來一個月打底五兩銀子怎么能算低。
可大鍋啊,要命的是編制有限啊!
一個蘿卜一個坑,一整個縣里能領俸祿的實際上就那么幾個:縣令、縣丞、縣尉……等等。
可衙役們怎么辦?!有時候頂多就一個名額,整個縣里多則數十萬人、少則十余萬。
就這不到十條人怎么管?!于是只能外聘,聘用一大摞的白身。
這些人也被稱為之“白役”,不在編制內的、不領俸祿的。
但人家也不跟你白干活兒啊,不給錢人家肯定是不干的。
那咋辦?!只能是從縣令的俸祿里面支取,然后養活這些人幫著他一起管起來這縣里的事物。
一個人的薪水去支應整個縣行政機構的運作,這誰能扛得住啊?!
這就相當于讓你拿十萬的月薪,但得負責全縣九成數十上百號行政人員的薪水……
那你也得滿心草泥馬啊,這支應個屁啊!
更坑爹的是朱家的太祖爺爺給俸祿改了幾次,沒增不說越改越低……
而且后來朱家的皇帝們也沒有對此進行太大的改變,以至于海瑞海剛峰那樣的清官兒身后凄楚。
這事兒戴義自然是不好說了,不然便有詬病朱家太祖爺爺之嫌啊!
“本宮知道!本宮知道!!”
啥事兒都好湊個熱鬧的帝國第一熊孩子自然是在這個時候竄出來了,跟大馬猴兒似的蹦達到弘治皇帝面前。
“其實就是太祖爺爺當年定下的俸祿太低了,這事兒本宮跟老唐、老徐他們聊起過……”
若是論起朝堂政務國事的處理,現在的朱厚照肯定沒法跟弘治皇帝比。
可若是說很多帝國底層官員的情況、民間的情況,弘治皇帝就沒法跟自己的兒子比了。
畢竟這位太子殿下可是跟著張小公爺摸爬滾打上來的,田也是耕作過的、車行也是管理過的。
這次計然之戰動用的甚至是數百萬兩銀子、數百萬石的糧食,不說絕后但肯定是空前的。
唐伯虎他們也挺喜歡這位太子師弟的,很多事情也不瞞著他。
把自己知道的一些情況也都給他說了一遍,是以在這些事情上朱厚照了解的比弘治皇帝要清楚的多。
“竟是如此……國朝官員俸祿,竟是如此之低?!”
弘治皇帝聽得自己兒子的一番分析不由得目瞪口呆,之前是從來沒有人跟他說過這些情況。
他一直都以為國朝官員的俸祿不算低了,但朱厚照這么一算他突然發現:不貪這都沒法活了。
“此事朕回去后著三大學士出個章程,畢竟如此下去確實不是辦法。”
弘治皇帝沉吟了一會兒,心下有了決斷。
“帝國皇家軍事學院呢?!此者,你又是何打算?!”
這算是把朝堂人手不足的問題給解決了,弘治皇帝接著關心到的自然是最為重要的軍事學院。
張小公爺似乎早就猜到弘治皇帝會這么問了,卻見他乜了眼邊上正在跟徐經他們幾個吃酒的唐伯虎。
很有眼色的唐伯虎趕緊過來,問清楚恩師是要哪份卷宗。
這才匆匆的到草廬去拿,畢竟是招待皇帝所以女眷自然是不在一起吃飯的。
妙安、足利鶴兩位小姐姐早早的回到草廬了,唐伯虎很快的將卷宗拿來雙手奉給了自家恩師。
“主要是軍服、新式鎧甲,還有制式的刀槍這些還需打造……”
儀式感!要有儀式感啊!張小公爺在心里補充道,對于軍伍而言隆重的儀式感是必不可少的。
需要有極高的榮譽、極強的儀式感,這才能夠讓大家產生使命感。
榮譽和使命是比之財富更讓人有驅動力,尤其是軍伍這樣的地方。
無論是歐羅巴對于騎士榮譽的培養,抑或是扶桑對于武士觀念的培養。
實際上都是出于這種需要,只有強烈的榮譽感和使命感才會讓他們愿意不惜生死的為止奮斗。
“陛下欲令效死,就必不惜榮譽、官職乃至爵位。”
將手中的卷宗雙手捧給了弘治皇帝,張小公爺的臉色變得肅然。
“《計然策·陰謀》者有云:夫官位、財弊、金賞者,君之所輕也;操鋒履刃、艾命投死者,士之所重也……”
“今王易財之所輕,而責士之所重,何其殆哉!”
張小公爺看著弘治皇帝,沉聲道:“此策,古今亦然!”
“欲使之效命,必與其名、利、位!”
“我諫陛下于軍事學院山后立陵、入學當祭祀之,便是為其立名、使之可隨帝國傳于萬世!”
“再于位,除陛下授予之軍職外更有‘天子門生’之號!生前、身后,皆有其名位、俸祿!”
“此三者皆加于身,何有不效死哉?!”
弘治皇帝聽得這一番話,臉色亦是肅然的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