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公爺的話叫吳鑒不由得有些戚戚然,老吳家從前帝寵甚好。
英宗的時候他爹吳瑾可是經常隨侍左右的,《明史》上有載:
“瑾亦在陣中發矢射虜,洎父叔矢盡而已瑾守之不動。虜執以北行,其酋長嘉其忠義遂釋之還京。”
“襲父爵,天順初以勛戚隨侍。”
當年吳老哥他爹因為守著父親、叔父尸體不走,于是瓦剌人感覺他甚是忠義。
于是就把他放回來了,然后繼承了他家的爵位。
英宗很看重他的忠義,經常讓他隨駕侍奉。
后來吳瑾也沒辜負英宗的信任,曹吉祥密謀造反時拼殺在前直接戰死了。
可架不住老吳家出了一個坑貨啊,那是吳老哥他叔叔、吳瑾從弟吳琮。
“后克勤兄管者子騱卒,琮嗣廣義伯,鎮守寧夏。”
“成化四年,滿四反。琮坐激變,且臨陣先退,下獄論死。謫戍邊,爵除。”
就是跟吳瑾一塊兒在京師拼殺那從弟,本來皇帝讓他繼承了廣義伯的爵位。
結果這位倒好,成化四年邊境有叛將滿四造反他就臨陣跑路了。
這可把當時的憲宗氣壞了,直接給除了爵位。
念在畢竟是功勛之后、亦曾隨吳瑾報訊,于是本來要“論死”的改成“謫戍邊”。
老吳家忠義名號也算是蓋上了一層陰霾,吳鑒這次過來也是上奏自請來的。
虎頭老國公和其他勛貴們念著舊情,畢竟土木堡上大家都欠了老吳家的人情。
于是一琢磨,給他個機會罷!
弘治皇帝也是個仁善皇帝,一琢磨不能因為吳琮一個人就否定吳家嘛!
老吳家好歹給朱家賣命了幾代人,兩代人都戰死了。
于是也就御準了此事,從軍部下了調令讓他到黔州擔任都指揮使。
所以這吳老哥也是壓力大啊,老吳家以后的走向可就看他這次的表現了。
“哦?!玉螭虎何出此言?!”
王軾畢竟只是文官系統的,諜報司、調查局自然是不可能把消息給他的。
小公爺倒是無所謂,這件事情也需要他倆的配合。
于是小公爺當下把一些大致的規劃,給他們說了一遍。
當然沒全部交代、也沒說就一定是要拿下安南、東吁,只說這件事情不簡單。
有消息顯示安南、東吁都摻和了進來,怕是他們或許想渾水摸魚。
“所以,小子才會先到黔州再往桂西……”
王軾長大了嘴,頓時有些哆嗦。
距離安南最近的、大明與其接壤的地方,除了滇南便是桂西。
難怪這位小公爺沒有直接前往滇南,而是先轉道來了黔州。
然后再下桂西,原來是這兩家有摻和啊!
若是滇南一地在鬧騰,直接出兵平亂就是了。
可安南、東吁兩個邊陲之國摻和進來了,情況就變得復雜了。
那些鬧騰的安南土司們,若是得此二者的支持未必就不能一下子壯大起來。
甚至形成流寇之災!
距離滇南最近的,同時也是危險性最大的黔州、桂西自然是要列入首先防范的范疇。
黔州還好些,現在土司們手上沒什么兵力了。
那些原土官頭人們,都忙著從黔州貨殖總會那邊掙錢。
可桂西就不一定了啊,那幫子帶著狼兵的桂西土司們也不是啥好鳥。
若是跟滇南串聯起來,真不是好對付的。
而安南、東吁在蠢蠢欲動,萬一他們一并勾連未必就不能動搖國朝在西南的大局。
這是極為危險的事情,所以才會由小公爺先往桂西拔出土司領兵的禍患根由。
然后才是國朝平滅滇南動亂。
“安南、東吁兩地不安分,國朝已經疏忽西南太久了……”
張小公爺的眼睛微微的瞇起,那雙丹鳳桃花中隱隱的泛出絲絲寒光。
“永樂陛下當年給安南留下的痕跡,想來他們是忘記了!”
“也到了該讓他們記起來的時候了!”
滇南,春城之外戰云密布。
一金鎧長髯戰將立于城頭,望著城外遠處的營寨眉頭緊鎖。
“公爺,您說他們這打也不打、走又不走卻是要作甚啊?!”
邊上一穿著從二品的官袍、長髯消瘦的臉龐,整個人看起來無比憔悴。
“梁大人,老夫亦不知他們到底想作甚……”
那金鎧青年將領長嘆一聲,手按城墻垛口沉聲道:“如今只能待國朝援兵至,再看如何處置罷!”
那老者聽得這話,不由得滿臉苦澀:“這些土官究竟要做何事啊?!”
眼見這老頭兒就快要哭出來了,那青年將軍轉過身望著他輕嘆。
“梁公莫急,賊寇迄今不敢攻城我等還是有希望的。”
心下卻在可憐這老家伙,才擢滇南布政司左參議沒幾天就遇到這事兒了。
這簡直就是要人狗命啊!
我梁方怎么就這么命苦啊,老梁滿心悲憤。
別人擢上去都是好地方,再不濟也不至于那么多事兒罷?!
為何獨老夫例外啊,這尼瑪才沾椅子還沒坐熱呢!
一頓豪雨成災損失慘重不說,還正在清理著災情呢。
隨即便是諸家土司、土官們勾連起來造反了,老梁滿心且爾娘之啊!
這特么日子是人過的么?!
和他一樣想法的,其實還有在春城城外的那些個土司們。
“你們安南王答應好的糧秣軍械呢?!為何還沒到?!”
武定土司吾必奎、王弄土司沙定州、教化張長壽、枯木龍元慶、八寨李林、牛羊依德功……等等。
齊聚在這營帳里,若說他們如今不擔心自己的處境那是假話。
但讓他們強攻春城,這是誰也不敢的。
“諸位大人不必憂心,我主已派人將輜重送來了!只是諸位大人若是再不動手,恐怕時機將逝啊!”
說話的,是一個穿著滇南常見瑤家短打袍衫的中年漢子。
這漢子目光炯炯,望著這些個土司們卻不住的撇嘴。
他們這里面算比較有實力的,也就沙定州一人爾。
阿迷州土司普名聲死了,其妻萬氏不知怎的被這沙定州勾搭上了。
于是兩州合作一州,也正是如此沙定州才敢趁勢發動。
否則的話,給他十個膽子也不敢直接造反啊!
“哼~!阮宗坤,別以為某不知道你在想什么!”
那年約四十、蓄須陰騭,長著一只鷹鉤鼻穿著藤甲的漢子聲音陰沉的冷哼道。
“讓我等動手?!若是此時動手,你安南再袖手旁觀怎生是好?!”
這漢子似乎亦說出了其他頭人們的心里話,卻見這些個土司、土官們交頭接耳目指這阮宗坤。
其實說實話,若不是黔州的改土歸流居然動作這么大。
他們也是不敢反的。
大明其實一直都想要對滇、桂、黔三地,進行改土歸流。
然而這些土司、土官們也不是吃素的,只要大明稍微露出這個意圖他們就會造反。
或者是讓其他下面的頭人們造反,然后他們再來平亂。
畢竟大明不可能每次都從京師出兵,當地的衛所調動鎮壓又未必能奏效。
但只要不再進行改土歸流,將土官交給土司們家族繼承。
那么很多判斷,瞬間就熄滅了。
這也助長了國朝內文官們的氣焰,于是剿不如撫的策略頓時占據了上風。
“如今我等只要不攻春城,一切都還可以商量。”
沙定州冷笑的抱著胳膊,望著阮宗坤哼哼著道:“可若是攻了春城,國朝能饒了我們?!”
沒打的話他們只是聚眾,并沒有實質性的造反。
到時候請黔國公府給國朝上個奏章,自己等人投降歸附便是了。
只要國朝不跟黔州似的改土歸流,把某家的寨民、兵卒都收了去,那啥都好說。
“呵呵呵……諸位大人,難道還認為此番還能回頭么?!”
阮宗坤冷笑的望著沙定州,隨后抬眼望向了這些個土司們。
“大明本就已經平定了黔州土司,往滇南來不過是稍等時機罷!”
沙定州等人不吱聲了,其實若非如此他們怎么會同意造反?!
畢竟黔國公府在滇南已經鎮守多年了,啥時候造反的不是黔國公府發兵搞定?!
殺的是人頭滾滾啊,在滇南這么些年下來黔國公府的威名已經豎起。
雖然此任黔國公年紀不大,亦無甚戰績可做威懾。
但前幾任黔國公打下的威名還是在的,黔國公控制的土官們亦是不少。
沙定州他們為何不敢輕易動彈?!
就是不想正面與黔國公府真的打起來,別看他們現在似乎兵馬不少。
可若是真的打起來,他們未必就能取勝。
再者說,大明在黔州布置的數萬新軍據說極為厲害。
都把黔州的楊家、安家、陳家……等四大土司家族,直接嚇的交出了兵權。
更是把智計精深的米魯,逼得不得不投降了事。
還有桂西,桂西的狼兵他們亦是知道的。
那幫子也不是啥善茬兒啊,若是調集狼兵殺來他們可能擋么?!
當然,他們敢造反還有一個原因:
那些個衛所經過了這許多年,早已經逐漸廢弛了。
很多滿員五千余的衛所,實際上人數不足四百。
逃卒簡直不要太多,能打的大約也就黔國公府的那些個軍卒。
還有春城附近的這些衛所、一部分沒有徹底廢弛的軍屯,這些人全數加起來有沒有三萬都不好說。
那些衛所的將校們自己腚眼兒也不干凈,吞下的屯田不少。
因為還得靠著他們彈壓土官,黔國公府很多時候只能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如今國朝似乎要對滇南動手了,這可讓他們著急了。
黔州那幫子傻卵是幾乎都叫米魯殺干凈了,死逑了國朝沒太追究。
可自己等人還活著啊,鞭韃軍卒、吞占屯田、私售軍械……這些一條條算下來。
把他們抄家滅族都可以了,能不害怕么?!
土官們造反也有好處,到時候打起來就把軍卒往戰死上堆。
當然,他們更愿意看到的是土官們鬧騰的足夠大。
最好國朝能夠停止對滇南的改土歸流,即便是不能他們也好報這些土官們殺散軍卒。
于是,土官們順利的造反了。
但沙定州他們也不傻啊,他們是要讓國朝退讓。
最好是不要對滇南進行改土歸流,哪怕不濟也要討價還價、保留一定的權利。
他們真不是為了直接跟大明干仗啊,那會死逑的。
沒打起來,一切都還有回旋的余地。
可以說一個“妖人蠱惑”,把責任推出去就是了。
然而他們若是直接進攻春城、進攻黔國公府了,那國朝肯定不談了。
哪怕是黔國公府為了自己在滇南的權威,也必然要跟他們不死不休。
所以在城墻上,那位金鎧“公爺”根據他們的動向就判斷出來了。
他們其實不是真的想打,他們是在琢磨如何將自己的利益最大化。
小公爺若是在此,必然會說:這尼瑪不就是社團模式的“曬馬”么?!
某地兒一水兒的各種社團,影視劇里面他們經常打打殺殺搶地盤。
但實際上很多時候他們不會真的直接上來就剛,這得有個過程。
過程之一呢,就是“講數”。
“講數”的時候,得把崽子們能湊人頭的都喊上、拎刀帶棍。
展現一把自己的兵強馬壯,意思是:兄弟我人多!地盤得給我!
這玩意兒則是叫“曬馬”。
而現在滇南土司們的做法,更像是另一種形式的“曬馬”。
“諸位可得想清楚了,便是此番大明退讓又怎保證他們不會再下手?!”
阮宗坤抱著胳膊,冷笑的望著這些個土官們道:“別忘了,黔州的土司是如何交權的。”
“交權亦比滿門抄斬要好罷?!你安南置身事外,盼著我等拖住大明你們好施展罷?!”
沙定州畢竟沉不住氣了,站出來低聲道:“哼!別以為某不知道你所想!”
“爾等嘴臉,某早已看透了!”
其實根本就不是他看透了,那完全是李福達告訴他的……
只是現在沙定州是決計不會承認這點的,畢竟那次的對話只有他與李福達知曉罷了。
“好說!好說!某亦不瞞住諸位,我主陛下的確有所謀求。”
阮宗坤似乎極為光棍,直接拱手道:“只是諸位,得拿出一些誠意來!”
“好處,我安南自然是不會少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