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天殿中,幾十個文官站立等待,一個個臉色鐵青,像是被挖了祖墳一般。
當他們看見朱慈烺穿著象征著皇權的黑色常服出來時候,一個個愣了愣,互視了一眼。
這種黑色團龍常服只有皇帝和皇太子能穿,大明二百多年來,歷代皇太子為了避嫌很少穿這種黑色的常服顯擺。
現在朱慈烺穿著這身行頭,讓所有大臣為之一怔,有些噤若寒蟬,想到了這位太子行事從來有恃無恐,今日只怕討不到什么好處。
朱慈烺坐在龍座之上,待眾人行禮后,這才開口緩緩道:“現在并非朝會時間,眾卿集體覲見有何大事稟報?”
李邦華余光掃視了周圍不敢說話的官員們,咳嗽了一聲出班道:“臣此番前來,想勸太子殿下停了征收商稅的政令。”
李邦華的為人可以用剛正不阿來形容,年輕的時候和父親李廷諫一同考中舉人,他們父子二人互相激勵,身穿布衣徒步兩千里,從江西到京師參加會試,為官后更是直言進諫,整頓兵政,撥亂反正,崇禎上吊后二話不說自殺殉國,可以說是難得的好官。
朱慈烺對李邦華一向敬重,奈何他是東林黨首領鄒元標的門生,也是東林黨人,維護的是江南士紳的利益,與朱慈烺的政治理念相左。
朱慈烺道:“如今大明百廢待興,加之天災不斷,北疆還未平定,所需銀錢何止萬萬,征收商稅也是為了國朝的振興,農與商,孰輕孰重?”
李邦華語塞,歷朝歷代都是以士農工商的輕重緩急順序施政,他自然不敢當眾說商比農重要。
見李邦華有些遲疑,工部尚書熊明遇出班奏道:“臣以為,征收商稅是與民爭利,攤丁入畝之策也有不妥,有待商榷。”
朱慈烺淡淡道:“我朝歷代都有征收,不僅我朝在收,故宋也在收,都征收了數百年了,怎么一下子就變成與民爭利了?”
熊明遇道:“不然,當今圣上仁德,登基不就后便廢除了商稅,即便是以往,太祖皇帝曾制定商稅三十稅一,而殿下是十抽一,整整多了三倍,這難道不是與民爭利嗎?”
朱慈烺呵呵一笑,道:“你也知道這是太祖皇帝定下的祖制?平時你們一口一個祖制的,父皇當初廢除商稅時,怎么不見你們抬出祖制?”
要論耍嘴皮子講道理,京師的御史文官比南京的不知強上多少倍,朱慈烺也是耳濡目染學了幾成,用來對付這幫多年養老賦閑的留都官員綽綽有余。
熊明遇一時無言,當年自己與東林黨關系密切,被魏閹打擊,屢遭貶謫甚至流放,崇禎皇帝剛繼位后才重新被啟用擔任兵部侍郎,當初東林黨官員上書請求廢除商稅,自己還跟著附議了一番......
天啟年間,以魏忠賢為首的閹黨勢大,不斷打壓東林黨官員,崇禎上位后利用東林黨人干掉了魏忠賢等閹黨,為了取悅東林黨還廢除了商稅。
閹黨倒臺后,東林黨逐漸壯大,甚至出現了黃宗羲在刑部大堂當眾捅死落馬閹黨重臣時,會審官員圍觀笑而不語的場面。
崇禎意識到了這個問題,于是啟用了溫體仁為首的閹黨余孽,將東林黨官員逐一踢出中樞,熊明遇就是其中之一,被調往南京六部養老至今。
見皇太子搬出祖制反擊,熊明遇等人一時間不知如何應對,祖制向來是文官們限制皇權的法寶,如今卻被皇權用來反擊,這個情況還真有些猝手不及啊......
見這幫山炮無言以對,朱慈烺暗暗得意,正要說話時卻聽一個文官站了出來,道:“商稅事關天下人的利益,太子殿下若是一意孤行,是要和天下人為敵嗎?”
朱慈烺盯著他,冷聲道:“你是何人?能代表天下人嗎?”
這名官員道:“臣乃禮部員外郎張溥,殿下收取商稅就是和天下士林為敵!”
朱慈烺皺了皺眉頭道:“原來是復社的領袖,你不是不入仕途的嗎?”
這個張溥頗有能耐,二十八歲時召開了尹山大會成立了復社,三十二歲時主盟召開著名的虎丘大會,當時山西、江西、晉、楚、閩、浙以舟車至者數千人,他站在千人石上登高一呼,群起響應,朝野震驚。
當時復社成員發展幾乎遍及國內,共三千零二十三人,陳子龍、夏允彝、侯岐曾、楊廷樞、顧炎武、歸莊、陸世儀、瞿式耜、文震孟等都是社內中堅,蘇州一帶的文人入盟最多,他們有的在朝,有的在野,結成了浩蕩洪大的政治力量。
歷史上張溥在崇禎十四年利用復社的力量,將下野數年的內閣首輔周延儒重新抬到了首輔之位上。
周延儒貪財好色,在江南把人家的老婆據為己有,被張溥抓住把柄要挾,張溥趁機利用他遙控執掌朝政,然而沒多久被老周派人毒殺了。
張溥自認為是天下士林的領袖,自然底氣十足,他回道:“閹黨余孽亂政,臣作為讀書人不屑入仕與之為伍,如今薛國觀等人被圣上鏟除,我等士人自然要為國進言。”
朱慈烺皺了皺眉,道:“本宮差點忘了,你是吳偉業的恩師,又是楊士聰和楊廷麟的同年,難怪一復出就能在禮部混個員外郎。”
要是楊士聰和楊廷麟在場,非得自抽嘴巴不可,本想拉攏這姓張的控制東南士林,沒想到他竟然反對皇太子的新政。
張溥不甘示弱,道:“臣的個人前程并不重要,太子殿下不想臣為官只需言語一聲即可,臣今日只想告訴殿下,殿下的新政是嚴重的挑釁天下士林,便是當今圣上也不敢開罪天下士林!”
朱慈烺有些惱怒了,冷冷說道:“你所說的天下士林很厲害嗎?本宮要是開罪了又能如何?”
聽了朱慈烺的話,殿中眾官皆是臉上一寒,連李邦華也是漲紅了臉,顯得很生氣。
他滿臉不悅道:“殿下,廢除商稅是圣上多年前的決定,天下士紳也不是您能對抗的,還請殿下三思而行!”
朱慈烺面色不愉,暗道這老頭怎么又跳出來了?怎么這么不知好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