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禎十五年正月時,李自成攻打南直隸鳳陽府,楊嗣昌非但沒派兵南下雙面夾擊,反而在開封府優哉游哉的,其中的道理看破說不破。
楊閣老不急,河南的官員更不急,只要流賊不在自己轄內鬧騰,就算是鬧上天他們也不會主動去管。
他們不急,可是崇禎急啊!十八萬大軍擠在河南等著吃喝呢,糧食呢?銀子呢?
北京紫禁城,慈寧宮。
八十六歲的劉太妃躺在病榻上,她的身邊圍坐著崇禎皇帝、周皇后等人。
劉太妃出生嘉靖年間,歷經嘉靖、隆慶、萬歷、泰昌、天啟、崇禎六朝,是萬歷皇帝的妃子。
她見過高拱、張居正等人,歷經隆慶開關、張居正改革、萬歷三大征、閹黨專權、崇禎治亂等一系列大事,見證了大明的中興與衰落。
劉太妃緩緩睜開了眼睛,見皇帝坐在那睡著了,心中十分疼惜,命人拿來錦被給崇禎蓋上。
崇禎醒來后面帶苦澀道:“近日來朝中事物繁多,朕頻繁召見群臣,少有休息,已兩夜未眠,方才失態,望太妃娘娘見諒。”
劉太妃與周皇后等人相對落淚,皇帝過的太辛苦了,白天在文華殿批閱奏章,接見群臣,晚上則在乾清宮看奏章,遇到軍情緊急時便連續幾晝夜不能休息。
幾位婦人擦著眼淚輕言寬慰,說著說著,卻見崇禎皇帝眼睛漸漸迷離,頭顱微微垂下,居然又睡著了。
堂堂一國皇帝,竟操勞成這般模樣,眾人看得辛酸,不忍再打擾。
這時,王承恩在其耳邊輕語道:“皇爺,大臣們都到了,正在皇極殿中候著呢。”
崇禎如條件反射般的猛然抬頭,瞬間清醒了過來,對劉太妃行禮道:“太妃娘娘,朕先告退了。”
劉太妃自知病重,想與他說說太子朱慈烺之事,見他形色匆忙,只得點點頭,道:“去吧。”
崇禎再度施禮,急急前往皇極殿而去。
看著皇帝遠去的身影,劉太妃嘆了一口氣,道:“皇后,你過來,哀家有話和你說。”
皇極殿中,崇禎大發雷霆:“都到這個時候了,你們還拿不出一個方案來?”
崇禎雖已令楊嗣昌為督師,不過首先要解決的依舊是糧餉問題。
楊嗣昌在前線當家了才知柴米油鹽貴,打仗所需的糧餉遠超預算,僅靠地方根本無法維持十八萬大軍的開銷。
大明全國一年收入約二千六百余萬石,但大部分都在地方存留,每年收入戶部太倉庫的不過幾百萬兩銀子,其中九邊的軍費就高達八百萬兩銀子,國庫幾乎每年都處于虧空狀態。
崇禎十二年的遼東之戰,明軍攻克盛京,漠南蒙古歸附,北方國境一片好轉,軍費隨之降低,然而在遼東將門的強烈要求下,依舊保持著每年四百萬兩銀子的遼餉。
歷朝歷代,國庫的稅收基本用在軍費和皇家開銷、修建衙門上面,像朱慈烺那種以工代賑,搞基礎建設的情況,是不存在的。
崇禎指著戶部尚書傅淑訓道:“你來說說!”
崇禎以管理戶部不當,積欠甚多為由,將原戶部尚書李待問革職,提拔“佐計勤練”的右都御史傅淑訓為新任戶部尚書。
朝廷每有緊急任務,傅淑訓便想盡一切辦法完成,深得崇禎皇帝的褒揚。
被皇帝點名,傅淑訓硬著頭皮道:“陛下,河南、山東、陜西民變四起,戶部收不上稅銀,遼東建奴又蠢蠢欲動,數次兵臨撫順有攻打沈陽的趨勢,陛下又要訓練新軍,各方所報銀錢數量龐大,戶部實在沒錢了。”
大明的戶部尚書清一色的喜歡哭窮,開始傅淑訓對此嗤之以鼻,時而譏諷幾句,然現在自己主政戶部,觀其賬目,其中辛酸,有苦難言。
“沒錢?”
崇禎帝冷笑一聲,他已通過東廠番子了解到,太子朱慈烺在江南監國兩年時間,光是去年,江南幾省一年的稅收就高達五千萬兩銀子,這叫沒錢?
江南雖然繁華,但北方有直隸、山東、河南、山西、陜西、還有收復的遼東等地,一年收個兩千萬兩銀子應該沒問題吧?怎么就只有二三百萬兩銀子呢?
聽說東南的鄭芝龍靠收取船稅每年可獲利千萬兩白銀,如今太子打垮了鄭家,開始進行海貿收關稅了,現在又前往揚州巡視收拾鹽商。
據翰林院檢討方以智的計算,這兩塊要是搞下來,江南的稅收每年最起碼能多出一千五百萬兩白銀。
崇禎聽后很不是滋味,心中更是郁悶,怎么太子到哪,整個天下到處都是金銀,為何自己就一貧如洗呢?莫非他是財神爺轉世不成?
崇禎冷聲道:“太子查抄晉商,查抄江南士紳商人,斬貪抄臟,所獲銀錢何止千萬?每年亦有數千萬兩的進賬,如此看來,我大明并非沒錢!”
話音剛落,皇極殿中如寒風吹過,冷的可怕,所有大臣都不約而同的抬起頭,目光全部投向了首座高高在上的皇帝。
內閣大臣、六部九卿、都察院御史們,沒有人說話,只是目光炯炯的盯著皇帝陛下。
崇禎一眼掃去,眉頭微皺,這樣詭異的場景他還是首次見到,此刻大臣們的面容上似乎帶著一股森冷。
想起大明數代皇帝英年早逝,太子朱慈烺南下數年間屢遭暗殺,崇禎心頭猛然一驚,再次審視了一遍殿中群臣。
這一刻,他似乎看到了一群冒著綠光的餓狼伸出了獠牙。
群臣也察覺到了皇帝的異樣,刑部尚書馮英率先打破安靜,說道:“陛下,臣建議調江南的軍隊入河南剿寇,徹底消滅李自成!”
他繼續道:“李賊曾被黃得功所率的天武軍多次擊潰,顯然不是天武軍的對手,只要太子殿下人馬一到,中原大事可定矣!”
崇禎冷冷的眼掃了他一眼,就是此人,崇禎十年初提議讓太子南下剿寇,以至逆子實力大漲;崇禎十一年底清軍入關時,還是此人提議讓太子提兵北上,自己險些丟了皇位。
這個老東西,三番五次提議太子領軍北上打這打那的,每次打完后太子的勢力就會大漲,這次要是再讓太子北上,定的不僅是中原大事,而是要定了朕吧?
崇禎死死盯著他,越發覺得馮英這個家伙不能留了,得找個理由將其撤職拿辦了。
這兩年,京師遺留的太子黨被崇禎清理的差不多了,朱慈烺的老師,吏部尚書謝升,便在不久前罷官歸鄉了。
對于馮英的提議,崇禎自然不會答應,如果事事倚仗太子,那這天下究竟誰才是皇帝呢?
他冷聲道:“江南之事稍定,不可大意,太子仍需坐鎮南京,不宜北上。”
眾臣仍然沉默不語,兵部尚書陳新甲端直站著,眼角余光微微瞥了一眼馮英,嘴邊浮起一絲不屑,還有興災樂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