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閣會議上,內閣諸公陷入了沉思。
大家都是帝國的高層精英人士,知曉黃宗羲的理論無疑是正確的,當年大明為了解決國內白銀稀少的情況,借助于海外貿易,換取國內所需的白銀量,于是有了大規模的海外貿易。
大明生產的茶葉、瓷器、絲綢,源源不斷地銷售到海外各國,換取大量白銀,用作國內官員工資、購買農民糧食的本錢,海外市場因此變得繁榮了起來。
白銀作為貨幣繁榮了大明的國內市場,帶動了商品經濟和市場經濟的發展。
然而這個代價,卻是農戶受到的盤剝越來越重!
因為農民無法從表面繁榮的市場和海外貿易獲得更大的實惠,反而因朝廷不管土地好壞都統一征稅而愈加貧困,財富日益集中于官府和部分商人手中,以至于加劇了大明王朝的土地兼并問題!
沉思之后,內閣首輔楊廷麟發問了:“黃部堂,你可有解決之法?”
“有!”
黃宗羲道:“若想徹底解決淋尖踢斛的弊政,減輕百姓的負擔,需要一次徹底的改革,而不是出臺改變的政策!”
楊廷麟道:“說說看!”
黃宗羲看了楊廷麟和其他內閣閣員一眼,道:“唯有取消公糧這一農業稅!”
“什么?”
首先立刻作出反應的是司禮監的邱致中,他驚叫道:“皇糧國稅乃自古之法,在我華夏土地上實行了數千年,如何能取消!”
所有的人都有些吃驚,整個大殿的空氣一下凝固了,幾名內閣大臣將目光都望向了首輔楊廷麟。
楊廷麟雖有些心理準備,但這番話從一向謹慎順從的黃宗羲嘴里說出來,還是使他驚愕地睜大了雙眼。
他思索了片刻,慢聲道:“黃部堂的話不無道理,只是”
話還沒說完,邱致中的目光便緊盯向楊廷麟,近乎吼叫道:“自古以來,交皇糧納國稅是百姓天經地義之事,你們內閣想干什么?”
他這一聲低吼把十分安靜的文華殿震的回聲四起。
楊廷麟眉頭微皺,面有不悅,慢慢閉上了雙眼。
戶部尚書張國維臉色微臣,一拍檀木桌案,站了起來道:“邱公公,這是內閣會議!”
所有人的目光越發的緊張起來,看看邱致中,又看看張國維。
最后還是李巖站了起來,咳了一聲,出聲安撫道:“張閣老息怒,邱公公息怒,今天不過是議案,最終還得經陛下圣裁。”
邱致中氣鼓鼓的不說話了,只是將面前桌案上的一隊文書推到一邊。
這事是黃宗羲搞出來的,他自然不能當縮頭烏龜,只得硬著頭皮道:“諸公稍安勿躁,且聽我分析一二。”
他翻開了面前財政部的總賬冊,道:“去年我大明三京一十八省,全年的稅銀共為一億八千五百三十六萬七千銀圓,其中農稅占比重兩成,關稅三成,商業稅五成!”
“我大明每年的稅收不斷創造歷史新高,在歷朝歷代都是最多的!”
黃宗羲頓了頓,繼續道:“有此成就,并非我朝實行苛捐雜稅、重賦制度,相反,我天武朝的稅率,幾乎在歷朝歷代中是最低!且課稅的種類也是最少的!”
“這充分證明了,陛下重商政策的正確性,財政收入越來越倚重商品流通!即便是去掉這兩成的農稅,也不影響朝廷每年的支出,相反還有些結余,足以應對緊急之事!”
聽到這里,邱致中的面色才稍緩。
他一直以為,大明的稅收主體還是依靠農稅,比如崇禎朝之前,大明的總稅收,農稅所占的比例將近九成!
不過邱致中依舊堅守底線,他開口道:“這事你們內閣可以票擬,但司禮監絕不批紅,此事重大,我司禮監無權決定,要等陛下圣裁!”
所有的目光又望向了一直微微閉著眼睛的楊廷麟,此時楊廷麟依然毫無表情,顯然是在生邱致中不懂規矩的悶氣。
終于,他啟口道:“財政部的議案,內閣先不簽,等陛下回京再呈上去請陛下御覽。”
邱致中看了眼殿外,見天已經黑了,便道:“這次內閣會議就到這里吧,咱家”
還未等他說完,只見殿外匆匆跑來一名太監,遠遠的焦急嚷道:“干爹,不好了”
邱致中眉頭一皺,臉上的疤痕越發的猙獰,他沉聲喝道:“混賬玩意,嚎喪呢!”
趕來嚎喪的太監,正是白日里奉命去清查大本堂藏品的順子,他什么也顧不上了,直接滑跪入殿,叫道:“干爹,大本堂走水了!”
“什么!”
不僅邱致中驚住了,連內閣幾位大臣都瞳孔變大,瞪大了眼睛。
鴻臚寺卿冒襄更是如屁股坐上了銀針,跳起來疾步走到順子面前,提著他的衣領喝問:“太子殿下呢?”
大本堂是太子讀書的地方,按照冒襄的了解,勤奮好學的太子應該正在挑燈讀書呢!
被司禮監大太監和一幫內閣大臣圍著,順子面色渾身發顫,哆哆嗦嗦道:“火勢有內而發太過猛烈,下面的宮人在取水救火,太子殿下應該還在里面”
“混賬狗才!”
邱致中氣的直磨牙,一腳踹開順子后,匆匆帶人前往大本堂。
文華殿距離大本堂不遠,一行人剛出殿門左拐,便看到了整個大本堂上燃起了熊熊火焰。
宮內上下慌作一團,上百名太監、宮女來往提水滅火,駐守午門的數百名御林軍更是聞訊火速趕來。
在震驚之后,邱致中尖聲喝道:“快進去救駕!”
說著,不等別人行動,他率先朝著大本堂飛奔而去。
冒襄愣了一下,也埋頭就往灼熱的火海鉆。
二人還沒鉆進去,只見大本堂的大殿處,一名瘦小的身形如猿猴奔出,背后還背著個人。
“是小侯爺!”
邱致中止住了腳步,沖著火光出瞇著雙目終于辨清了來人。
那是秦國公孫應元的長子孫志遠,他正背著太子朱和陛一路狂奔而出,逃出了火海。
邱致中和冒襄立馬迎了上去,護著二人撤到文華殿。
年僅十三歲的孫致遠放下太子朱和陛,一屁股坐在大殿的臺階上大口喘著粗氣,抹著臉上的灰炭。
“殿下,您沒事吧!”
一圈司禮監太監和內閣大臣圍著太子不斷問候,生怕這位小祖宗出現什么意外。
“本宮沒事!”
朱和陛除了頭發被火燎的有些卷毛了,額頭上熱出一圈的汗,哪有半點問題。
他沒理會這群大臣和太監,一屁股坐到臺階上,勾搭著孫致遠的肩膀道:“致遠哥,燒傷了沒有,要不要叫太醫?”
孫致遠起身恭敬道:“小臣無恙,多謝殿下關心。”
朱和陛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哎,我說我自己可以突圍,你非要背著我跑,這不,本宮要欠你個人情了!”
“身為殿下伴讀,護佑殿下安全是小臣的職責!”
孫致遠雖人小,但道理懂得比誰都多。
朱和陛擺了擺手,呵呵一笑,道:“在宮里,這可不是你的職責。”
他忽然面色一冷,瞥了一眼身旁,喝問道:“邱伴伴,你說是嗎?”
周圍朝中重臣們心中一突,此時的太子爺,雖只有歲,但發起威來,面色卻如天武帝年幼時一樣,渾身帶著殺氣。
邱致中一下就跪了,面露慌張道:“老奴無能”
朱和陛打斷了他的話,冷哼道:“你是父皇的人,本宮不好拿你怎么樣,等父皇回宮,你知道后果,還不滾去查清楚這火是誰放的!”
“是是。”
邱致中額頭大汗淋漓,卻如墜冰窖。
他狠狠的瞪了一眼同樣跪在地上的干兒子順子,又像是胸口塞了火藥,想要爆發。
順子也好不到哪去,渾身就像是淋了大魚似的,濕漉漉的,當他看到干爹陰沉的臉上那道猙獰的傷疤時,直接當場嚇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