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卻見一個瘦老頭從人群中擠了出來,徑直來到朱大能面前,也不排隊。
朱大能指著他大喝道:“你這糟老頭,老子說好了排隊,你他娘的怎么沖到前面來了!真他娘的為老不尊!快回去排隊!”
老頭卻是不慌不忙,沖著朱大能躬身一禮,用一口流利的漢語說道:“這位將軍,小老兒觀你面向不俗,日后必成大器,光宗耀祖......”
老頭人不錯,說話很好聽,朱大能很受用,只是這“光宗耀祖”說的就顯得業余了。
老子爺爺是后金汗王努爾哈赤,八伯父和十四叔都干過大清皇帝,父親更是大明安遼公,我一個小小正五品團總,上哪光宗耀祖?
“你也甭拍馬屁了,有話快說,有屁快放!”朱大能有些不爽。
老頭應了一聲,立馬道:“這位將軍,其實大家的冤屈都是一樣的,小老兒是他們的代表,此事非同小可,小老兒擔心將軍恐做不了主,還是請漢王殿下親臨,如此較好.......”
“你放屁!”
朱大能喝道:“老子是漢王殿下手下大將,堂堂朝廷五品團總,比知州和知縣的官還大!如何做不了主了!你有何冤屈盡管說,老子就不信了,你們那些雞毛蒜皮的小事,老子這個正五品大官還管不了!”
朱大能說這話,倒也不是吹牛,知州是從五品文官,知縣是正七品,現在大明文武同級,知州和知縣見了正五品的團總,也要老老實實的行下官禮。ωωω.⑨⑨⑨xs.co(m)
不過他很清楚,這些所謂的苦主,看似眼淚汪汪的高呼千古奇冤,模樣比竇娥還要冤十倍八倍的,其實都是些家常鄰里雞毛蒜皮的事。
諸如這家牧民放牧時,羊群越界吃了鄰居家的草,那家牛群越界,啃了別家的草。
稍微復雜一點的,諸如姓王的行商,買了小部落的牛羊,付了定金小部落卻后悔了......
這些小事,按理說根本擺不上堂堂漢王殿下的案面,就連團總朱大能過問一下,都覺得掉價!
可這些小事,在平頭小百姓眼里卻是天大的事,解決不好日子就沒發過了,說不定還會矛盾升級,造成斗毆事件,繼而擴大為部落之間的沖突。
漢王朱和墿心軟,見牧民們對自己如此信任,實在不忍將之趕走,又想著拉攏民心,只得事無巨細一一接待過問,已顯王者風范,讓大家認認臉,卻差點沒把自己給累死了。
朱大能遭東宮踢出局,被禮賢下士的朱和墿趁機拉攏了過來,自此唯漢王馬首是瞻。
他見漢王殿下累得臉青面黑,心頭不忍,想為其分憂,順便過過當縣太爺的癮,耍耍審案子的威風。
然幾番躍躍欲試,牧民們就不買他的賬,拒絕把狀紙遞給他,只認漢王殿下,這讓朱大能大為惱怒。
眼下,漢王殿下剛睡下不久,就有牧民前來喊冤,還有人膽敢質疑堂堂大明正五品官員的能力,朱大能覺得大顯身手的機會來了!
朱大能和顏悅色道:“我說老頭,你有何冤屈只管對我說,我保證,會和漢王殿下一樣明鏡高懸童叟無欺!”
老頭搖頭,一副苦臉。
朱大能好奇:“你是不是覺得我是個武人,覺得我不會斷案,因而看不起我?”
老頭點頭,認真回道:“是的!”
沒有道德,就不會被綁架,老頭很好的詮釋了這一點。
朱大能立時大怒,指著他道:“老頭,老子告訴你,你今天要是不說,今后可就沒機會了!告狀機會珍貴,每個人只有一次,不管你今天說不說,都算告過了,以后再來,漢王殿下概不受理!你現在不說就可以回去了!”
“別別別呀!”
老頭急了,招著手叫道:“我說!我說!”
“這還差不多!”
朱大能大為滿意,對左右道:“來人吶,給本大人抬張椅子過來!”
身后兩名士兵抬出一張椅子,擺在朱大能屁股后面。
朱大能大咧咧坐下,舉手就要學戲文里包龍圖拍驚堂木,卻見面前沒有桌案,連椅子也沒有扶手。
手伸在半空,可不能尷尬收回,這么多人看著呢。
朱大能只得猛拍一下大腿,權當驚堂木,旋即喝道:“肅靜!堂下下跪何人,姓甚名誰,家住何方,家中可有妻兒......”
身后一名士兵輕咳一聲,提醒他問錯了,好端端的問人家妻兒作甚?打聽好了家庭住址,是有什么想法嗎?
朱大能醒悟,長嗯了一聲避免了尷尬,繼續道:“你有何冤屈,速速與本大人細細道來,本大人兩袖清風,愛民如子,公正無私,執法如山,必能流芳千古,光照寰宇,永垂不朽……”
士兵再度咳嗽一聲,示意朱大能跑題了。
朱大能好端端的即興表演,卻被這廝搞的興致全無,頓時索然無味,于是大喝道:“你他媽的有屁就放有話就說!”
小老兒被嚇了一跳,急忙回道:“大人在上,小老兒姓石名好人,祖籍大明陜西行都司肅州衛,現家住鏗格爾圖喇城,今年六十整,小老兒一貫奉公守法,為人和氣,從不與他人爭執,便是走路被人踩了腳,小老兒也必然道歉......”
“別人踩你腳,你道個鬼的歉!”朱大能喝道。
“大人此言差矣!”
石好人正色道:“小老兒也是漢民,祖祖輩輩生在禮儀之邦,深得文明傳承,早已脫離了目下的一些野蠻行徑,只有講文明懂禮貌,社會風氣才會越來越好,別人踩了小老兒的腳,即便不崴腳,也必然引起不適,小老兒無端地讓別人不舒服了,自然要道歉!”
“臥槽!”
朱大能突口而出徐明武的口頭禪,豎起大拇指叫道:“你還真是個地地道道的好人吶,老子服你了!”
接著,他眉頭一皺,喝道:“既然你脾氣這么好,那還打個屁的官司啊!莫非你是來道歉的?”
石好人不急不慢道:“大人說笑了,這官司并非小老兒的官司,而是在站的所有人的官司!”
“哦?此話怎講?”朱大能意識到了情況的復雜。
石好人搖頭晃腦道:“這半年來,我們準噶爾戰事不斷,牧民們無處打官司,如今漢王殿下蒞臨準噶爾,大家如久旱之逢甘霖,紛至沓來,然過往官司積壓太多,漢王殿下辦事效率又極其低下......”
“放屁!這么多官司,漢王殿下就一個人,哪能判得過來!”朱大能怒道,為主子鳴不平。
“對對對,漢王殿下分身乏術,我們對此深表理解,所以,大家并無怨言,每天起早貪黑的過來排隊掛號,遵紀守法,按照排好的順序,等待漢王殿下召見,沒拿到號的,只好明天請早......”
朱大能點點頭,排隊掛號這事,還是好兄弟徐明武想出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