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察去找平托將軍的時候，在大帳外看到了伊瓜因。
搭建帳篷要往地里打木楔釘住拉繩，用于繃住布面。由于總帥的大帳占地格外寬廣、用料異常厚重、頂高非常出挑，所以使用的木楔自然也特別粗，幾乎像是根樁子，當凳子坐個人都綽綽有余。
這個漂亮屁孩就坐在一根木楔子上，單手托腮望向遠方，一臉不知何去何從的迷茫。這種姿勢擱別人身上絕對是矯情做作的代名詞，見到就恨不得綁上鐐銬扔進礦洞里，伙食減半倆月苦工包治。
但伊瓜因那張臉帶來的加持非同小可。
他迷茫，那就仿佛牛毛細雨落在了開春的田野里，一片煙雨朦朧中，讓人不由自主想跟著長嘆。
李察琢磨著怎么讓他“高抬貴腚”——這貨擋在帳篷門口了。不過他還沒來得及開口，倒是伊瓜因先對他點頭致意：
“李察大人，向您致敬，您是真正的勇敢者。”
畢竟還是個小孩，領主大人的心眼還沒摳搜到板油上記賬的地步。坦白來說伊瓜因面對亡靈龍鬼哭狼嚎有點丟人，但緊要關頭能鼓起勇氣實屬難得。
“你表現的也很不錯，很勇敢。”李察伸手拍了拍他肩膀。
“我這樣的人，永遠也無法成為真正的騎士。”伊瓜因捧著胸口，一臉痛不欲生，活像是生了痔瘡。
領主大人差點被這臺詞膩味得頂過去，“年輕人，要對自己有信心。”
“不，只是……”伊瓜因嘆了口氣，站起身讓開門口，“平托將軍在等您，”
李察有個好習慣，那就是永遠不會瞎猜一個小屁孩腦子里到底在想什么。他沖伊瓜因點點頭，自己掀開門簾彎腰鉆了進去。
一進帳，還沒來得及看清擺設，迎面就是一股熱氣裹挾著熏香味撲面而來，把李察從外面帶進來的寒氣消弭無形。
不愧是總帥，哪怕只是臨時居所，也奢華得遠超一般人想象。
地面鋪設著厚厚的白羊毛地毯，腳踩在上面去絲絨幾乎要沒過腳面。李察進來之前可沒特意換過鞋，一腳就是個黑乎乎的大腳印。如果按照造價計算，每一步造成的損失至少得好幾塊銀幣，夠普通人美美吃上兩頓大餐。
至于周圍那些鑲金嵌銀的珍貴木器、精細流蘇還有壁畫裝飾，倒也就不過如此。
真正讓李察感到由衷佩服的是，行軍打仗途中，這位平托將軍居然還帶著不少侍女。
大概有十來人，個個都面容秀麗身段婀娜。正一起縮在角落里，用小火爐燒茶水，倒是賞心悅目得很。
龐貝軍的總指揮官平托，和凜冬城守軍的總指揮官西多夫，正并排坐在主位上。兩個曾經的敵人，眼下卻相談甚歡——起碼是看起來相談甚歡。
連其余的斯圖亞特人也在，薇拉抬頭瞥了一眼李察，很快又繼續低頭把玩著手里的茶杯。
李察想想不禁對平托感到萬分同情。什么叫打掉牙活血往肚子里吞，這就是了。
他之前攻城被西多夫弄得灰頭土臉，明眼人都能看出來是全方位碾壓，私底下流言蜚語滿天亂飛。風評對于將軍來講也是很重要的，平托怎么可能不在意，估計親自抄家伙找西多夫換命的心都有。
結果現在陰差陽錯，居然是消失數百年的亡靈重新現世，直接導致整個凜冬城守軍徹底覆滅。而僅存的守軍指揮官，如今自己找上門來，談論著對于亡靈的擔心和憂慮。
這種情況下，平托不但不能趁機泄憤，還得表現得毫不在意，甚至是熱情款待——不然會顯得更沒風度更丟人。
“平托將軍。”李察食指搭在盔沿上，行了個不太正式的軍禮。
“瞧瞧，我們的屠龍者來了。”平托是個暮氣沉沉的老人，這一點領主大人在看到他第一眼時就已經確認。
他的生命不至于消亡，身體甚至還算得上健康，但毫無疑問朝氣已經徹底離平托遠去，因為他的心已經徹底衰朽。
不論是渾身的錦繡綾羅、成群的秀色侍女還是富麗堂皇到極點的陳設，這些享受雖然奢侈而美好，但對于一個暮氣沉沉的老人來說，早已經沒有任何一丁點意義。
“李察大人，您昨夜的壯舉就像您的坐騎一樣令人印象深刻。”平托說道，“我已經囑咐畫家作畫留念，想必一定能成為傳世名作。”
“僥幸而已。”李察說出早就想好的套詞：“奇丘只是個幼生期魔獸，能發揮力量的時間非常有限。如果不是突如其來的雷暴讓那條亡靈龍應對失措，只要稍微再拖一會，我們就毫無辦法了。”
“確實是百年難得一遇的罕見雷暴。”西多夫臉上露出心有余悸的神色。
“既然勝利了，想必您已經得到一塊金龍龍晶？”平托眼睛里是無論如何都掩飾不住的渴望，近乎瘋狂的渴望。
他已經老得像是塊結滿蛛網的枯樹皮，難以在這具軀體中找到幾分鮮活。如果不是親眼看見，很難想象居然還能爆發出如此強烈而鮮明的情緒。
龍晶是巨龍最純粹最澄澈本源的凝結，一條壽命長達五千年、上天入地無所不能、魔法肉搏毫無短板的龍的本源凝結。
所以無論民間還是上層，都有相當一部分人堅信：這種本源力量被人類吸收，就是最好的補藥。可以大大延長壽命，甚至藉此繼承巨龍的力量與威嚴。
至于龍晶到底有沒有這個功能，目前魔法學界還無法給出嚴密論證，涉及到本源的問題總是艱深晦澀。但總有些人認為，至少值得一試。
尤其部分病急亂投醫的群體——很明顯眼前就是個活生生的例子。
“沒有啊。”李察睜眼說瞎話的本領一向很到位，“我也想找來著，結果劈開腦殼之后居然什么也沒找著，真是太可惜了。”
“怎么可能！”平托的面孔瞬間扭曲，差點騰地一下站起來。不過大概意識到失態，屁股稍一離開椅子又坐了回去，臉上的表情也歸于平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