熟能生巧,表演也能相通。
很多選擇改變性別,或者喜歡當小受的男性,以及恰好相反的女性,在從小的時候,要么環境影響要么自身認知的原因,都不把自己當這個性別,至少也是不喜歡自己現在的性別。
有了這個基礎,他/她們會在興趣、愛好,以及穿著打扮,包括心理上把自己當成相反的性別。
如果演員也這么做的話,大概就是體驗派了——讓自己相信自己是女人/男人。
而布萊希特,在體驗之后創新了自己的理論:間離。
就表演方法而言,“間離方法”要求演員與角色保持一定的距離,不要把二者融合為一,演員要高于角色、駕馭角色、表演角色。
單就寧遠在沈德和崔達之間轉悠的表演,高于他們的話,大概就是無性別、或者雌雄同體?
比如《圣傳》的阿修羅?或者蓮花童子哪吒?
顯然不是這樣。
如果說受戒的和尚,是身體力行的體驗派,那酒肉穿腸過佛祖心中留,大概就是間離,把身體和靈魂間離,高于自身這個‘角色’,但內核沒變。
當然,這也有些片面,并不是間離的全部。
還有另外一種,翻拍,不拘泥于原著,但又有自己的內核。就像西游記和大話西游,射雕和東成西就。
寧遠顛覆以往——在以前,大部分都是女演員演沈德,然后女扮男裝演崔達。
到現在為止,這種都是主流,而沈德變崔達,實際就是換套衣服戴個帽子貼點胡子。
雖然好的表演能讓觀眾忘記外在,就像寧遠前世,潘越明自己一個人演出四種感覺,但在話劇舞臺上,這種分割會顯得單薄,畢竟沒有影視的細膩和轉場。
還有另外一種,就是沈德和崔達找女演員和男演員分別飾演,這種的好處就是幕次間的間隔不需要太久,甚至隨時都能換場,而且完全分割清楚。
但兩個相貌的人,又會讓觀眾的觀感割裂。
寧遠這種,其實有點冒險,好在他的女裝扮相很成功,而且選的都是大舞臺,如果換成先鋒話劇的小劇場,甚至圓形環繞劇場,那就不是柔媚,而是大洋馬的彪悍。
畢竟他的身高超過一米八,即使穿上低跟鞋,也更高了,而且還得增加上圍和臀圍來凸顯腰身。
大舞臺離得遠,反而效果更好,小舞臺就完全暴露缺點了。
另外一點,就是時間。
因為化妝和換裝太費時間,即使化妝師合作了這么多場,寧遠換裝也熟能生巧,但畢竟是需要時間,造成幕次間間隔太長,讓觀眾再次觀看時還得重新找感覺帶入。
每一個都有利有弊,也是不同時代的產物,就像明年那部同名音樂劇,其中還用了很多粵語,甚至接地氣的把詞改的非常香江話,就像那不是發生在川省,而是香江。
雖然這么一改,脫離了原本的架構,但這出劇本身就是一個開放式的給人思考和啟迪,而且主線并沒有變。
更何況但連《東成西就》那樣的顛覆都能讓觀眾接受,這種改編也不算什么,還能吸引觀眾興趣。
只要不把沈德改成——“沈德跟劉葉飾演的飛行員渣男結婚,然后飛行員把她騙得凄慘,她無所作為就在家里痛哭,然后含辛茹苦拉扯孩子,等渣男在外面窮困潦倒,又用博愛迎接他回家”這種喂屎行為,觀眾都能接受。
當然,就算這種,從這幾年開始的苦情戲里就屢見不鮮,并在幾年后迎來爆發,畢竟……收視還真不錯。
有時候,太以收視、票房論,或者說以觀眾興趣進行創作,也不是什么好事,就像當年東北的二人轉,為了迎合觀眾越來越葷,同樣的還有湘省沙市的歌廳大舞臺,都是完全以觀眾喜好為出發點。
所以布萊希特的間離,除了演員表演要高于角色,同樣也要高于觀眾審美。
不過,這種說起來容易,真操作起來,一不留神就會變成王佳衛的《東邪西毒》,高于角色,也高于觀眾,但支離破碎的串聯讓觀眾看得云里霧里,反而劉鎮偉的《大話西游》,就把這二者結合的恰到好處。
大話無論從哪點看,實際上它更符合文藝片的范疇,還是一部悲情文藝片。
雖說大話的成功不僅僅在于劉鎮偉,還有周星池的精湛表演,但這部電影,導演和編劇都出自劉鎮偉之手,再加上補救《東邪西毒》的慘賠而拍的《東成西就》,無論從哪方面說,劉都比王強。
寧遠有時候思考這些的時候就會想,其實商業和文藝,本身就沒有太大的隔閡,為什么非得分割開呢,就像《大話西游》,能給人以觀看時的視聽享受,結束后還留有余味的思考,就很好。
實際上,很多導演如果正兒八經的不考慮拿獎,僅僅從這兩個方面去雕琢片子,不少人都能拍好,但悲哀就在于,無論華夏還是西方,都人為的把這些割裂開,而后為了評獎和拿獎,就投其所好的為賦新詞強說愁。
不過,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就算是寧遠,也不能免俗的想要獎項,所以這些也只是他個人的牢騷,自己都做不到,又怎么要求別人?
舞臺上的表演依然在繼續,雖然說‘如癡如醉’有點夸張,但此時此刻,絕大多數觀眾的確被吸引住了。
這出劇脫胎于布萊希特的原著,但有留比莫夫幾十年前導演的經驗,針對現在的風格進行調整,也跟寧遠和孟輝的東方思想進行碰撞,又經歷了柏林戲劇節的反饋,還有國內的巡演,一直在表演,一直在調整,精益求精的打磨,自然越來越好。
當演出結束謝幕的時候,掌聲立即洶涌如潮,然后有人帶頭,越來越多的人站了起來,表示自己的敬意。
閃光燈對著臺上不斷亮起,隨后又對著臺下,記錄這一盛況。
每個人都有預感,這出劇經過今晚,絕對能在香江立足,并火很長一段時間。
謝幕之后,有的人出場,有的人直奔后臺,想要跟演員近距離接觸,但無一例外的都被攔住了。
幾個小時的演出,對精力、心力都是極大的損耗,而且想演好,更得全神貫注,哪還有力氣接受采訪,更不要說接待呈十倍百倍的觀眾。
更何況,后臺地方并不大,觀眾又太多了,一旦引發事故,別說繼續巡演,連他們都得吃不了兜著走。
因為解釋了原因,觀眾們雖然遺憾,但也都表示理解,就都離開了。
不過,媒體依然沒走,都守在外面,他們想著,你總不能不出來吧。
其他人的確累得夠嗆,但寧遠還好,而且這時候觀眾都走了,倒不用擔心他一露面引起爭先恐后的擁擠。
所以商量了一下,就寧遠一個人出來了。
看到寧遠,這些記者趕緊圍擁過來,一會兒的功夫,寧遠手里就握了一堆話筒,上面掛著各式臺標。
不等他們發問,寧遠指著墻上的鐘表道:“不好意思,因為最近行程排得比較滿,只能跟大家簡短的聊一下,時間控制在二十分鐘以內,謝謝。”
“寧先生,你是怎么想到采用這種男扮女裝的方式來表演呢?”
一出來,就有記者拋出所有人最關心的問題。
“布萊希特的這部劇雖然好,但經過幾十年的演繹,很多觀眾就算沒看過,但也多少知道,我們希望通過這種改變,讓它煥發生機,也提高它的趣味性,讓觀眾更喜歡。”
“這是不是意味著,現在話劇表演上,需要通過這種噱頭來吸引觀眾呢?還是說,觀眾更喜歡這種另類演繹?”
寧遠心道這些香江記者的確能問敢問,也毫不顧忌,上來就一口大鍋蓋頭上,你要是不能解釋清楚,就等著明天他們以點帶面的偏向性指引。
“觀眾的口味是多樣化的,包容性也是很強的,就像你早茶不可能吃了叉燒包,就不能吃蝦餃了,一樣道理,旦角從來都不是女性演員的專屬,早在多年前的戲曲上就有豐富的實踐。”
寧遠打了個太極,而且反應很快,讓這些記者意識到,這家伙并不像這個年齡的小年輕那么好糊弄。
于是,更尖銳的問題就來了:
“既然你的這版《川省好人》能在柏林戲劇節拿下金獎,說明你們演的很好,今天來了這么多明星,是不是他們覺得不服氣,想來見識一下?”
你特么……能不能再茍一點?
心里mmp,寧遠臉上卻笑嘻嘻:
“今天真的非常感謝這些前輩和同行的捧場,表演是一個龐雜的藝術種類,就像讀萬卷書行萬里路,平時只要能抽出時間,我同樣也會去影院、劇場,或者在電視前看他們的作品。”
寧遠的回答,從來不正面應對,因為他們就是在挖坑,無論你怎么說,都會被找到漏洞,所以寧遠只能跳出來顧左右而言他,這也是前世多年的實踐經驗。
緊接著,寧遠不等他們發問,主動說道:
“我知道大家很關心這部話劇,我簡單的說一下吧。雖然在形式上,我們跟以往的表演有了改變,但內核和主線依然保留,而且這本身是一個開放性的探索……”
在寧遠的滔滔不絕下,這些記者根本插不上話。
再然后,寧遠抬頭看了看時間,微笑道:
“好了,關于這部話劇,大概就是這些,謝謝各位,我們時間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