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這人怎么回事?別堵在這,大家還要進城呢!”這讀書人腳步一停,后面的人很快就催促起來,讀書人連連道歉,跟隨人流快步向前走了一段,直到前面路口這才寬暢起來。
讀書人的腿似乎有疾,走起路來不太方便,剛才的幾步快走后到了空曠處他找了個地方暫且坐下,把手中的竹仗擺到一旁,用力捏了捏發酸的腿。
“客官,來點什么?”他坐的地方恰好是一個茶棚,小二上來問道。
“來碗麥茶。”讀書人說道,從懷里摸出個銅子遞了過去,很快一碗麥茶端來,讀書人拿起碗先放在鼻子下嗅了下,那焦香的味道依舊如同當年那樣,他的神情露出惆悵和回憶,好一會兒這才小口小口喝。
邊喝著茶,他邊看著路口川流不息的人群,耳中聽著時時傳來的叫賣聲、招呼聲、談笑聲,還有小孩的打鬧聲……。這些離的他是那么的近,卻似乎又是那么的遠,若有所思地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等一碗茶慢慢喝完,讀書人拿起竹仗,繼續慢慢地朝城內走。
半個多時辰后,他來到城西的一條小巷,拍響了其中一處小宅的門。
“來了來了!”拍了幾下,里面傳來回聲,聽聲音是個女人。隨著吱呀一聲,房門打開,一個面貌普通,但收拾的很利索的江南女子出現在讀書人的面前。
“你是……?”那女子見到讀書人頓時一愣。
“嫂嫂,我是玉露,如今家里可好?”讀書人抬起頭說道。
“玉露?哎呀!這不是我家的玉露么?”那女子打量了一下讀書人,瞬間驚喜道:“玉露你可回來了,這些年你跑哪去了?我和你大哥找了你好些日子都打聽不到你的消息,快快!快點進來!”
女子連忙招呼著讀書人進門,讀書人小心翼翼地跨過門檻進了宅門,這宅并不大,是典型的江南宅院,進門是個天井,也叫小院,沒有大戶人家的照壁,圍著天井直接就是一排平房,正對著的是主人家的房間,兩旁除了廚房、柴房外還有兩間雜房。
把讀書人帶到廂房,坐下后替到他倒了杯水,這時候有個四五歲樣的男孩從里屋跑了出來,站在一旁抬頭看著讀書人,似乎琢磨著他是誰。
“這是你侄兒小樹,小樹,這是你小叔,快叫叔叔!”女子拉著孩子的手說道。
“小樹居然這么大了?”讀書人驚喜道,孩子見陌生人先是有些怕生,不過在母親的鼓勵下還是喊了聲叔叔,這令讀書人很是高興,此時女子迫不及待地追問他這些年究竟去了哪里?
“當年科舉落榜后我是心灰意冷,再加上我這條腿……。”讀書人苦笑著指指自己那條不便的腿道:“后來有個同窗相邀,我就去了安慶,在一位縣太爺手下做幕僚混口飯吃,后來那位縣太爺任期滿后歸鄉,經朋友介紹我又去了河南,然后又到了江西,這些年一直在外,讓大哥和嫂嫂掛念了……。”
聽著讀書人的講述,再看著他那樣未老先衰的臉,當年她剛嫁進這家的時候,自己這個小叔子還是意氣風發的少年,可轉眼幾年過去,居然成了如今的樣子,如果不是眉目中的變化不大的話,剛才差一點兒沒認出來,算算年頭,他今年才二十出頭啊,可看起來簡直和三十多歲的人差不多了。
“這些年玉露不在家,家中一切由大哥和嫂嫂操持,尤其是母親……。”說到這,讀書人眼中忍不住濕潤起來,家中自幼貧困,年少時母親操持著給他們兄弟二人讀書,可自己雖然聰明卻因為身體缺陷和運氣原因一直未能考中,后來更一氣之下離家遠走。
自己走后,家里的一切就全壓在了自己大哥和嫂嫂身上,這些年賺錢養家、贍養老母都是兄嫂所為,作為一個堂堂男子漢,卻沒盡到半點力,直到不久前遇見一位老鄉才知道他母親剛剛去世,而去世前一直掛念著他這個離家的游子。
“都是一家人,說這些干嘛……。”女子不好意思地擺手,接著似乎想起了什么連忙道:“對了玉露,你還沒吃飯吧?你等著,嫂嫂馬上給你做飯去。”
“不用了嫂嫂……。”
“沒事,先吃點東西,很快就好。”女子站起身來出了房門忙活去了,讀書人一時間也拉不住,只能隨她去。
很快,女子煮了碗湯圓端來,聞著那熟悉的味道本就沒吃什么東西的讀書人肚子忍不住響了一聲,頓時覺得有些尷尬。那女子也不在意,笑著把湯圓擺到他面前,催促著他快點吃。
寧波的湯圓天下聞名,雖說讀書人祖籍是紹興,可他家搬到寧波也有好些年了,紹興寧波的飲食習慣也基本相同,這碗湯圓可是好久沒吃了,幾口把湯圓吃完,摸摸舒適多了的肚皮,讀書人不由得贊了一聲。
“覺得好吃就行,現在到了家,以后嫂嫂給你常做。”女子開心地收拾起碗筷道。
“對了嫂嫂,我大哥呢?他怎么不在家?”讀書人問道。
“你大哥現在忙著呢,要等日落了才能回來。”女子邊收拾邊道。
“大哥還在蒙學教書么?蒙學有這么忙?”讀書人奇怪道,自己離家之前大哥就在蒙學教書賺點家用,有時候甚至還會給人寫寫抄抄什么的補貼一下。
“早不干了。”女子這時候已經收拾完了,笑著說道:“蒙學那邊都是去年的老黃歷了,你大哥呀現在可出息了,現在他在大都督府的戶科任主筆,一月能拿五兩銀的俸呢。”
“大都督府?戶科?主筆?”讀書人聽到這話心中頓時一驚,自己嫂嫂所說的大都督不就是雄據寧波占據小半個浙江和蘇松的大反賊洪強么?難道自己的大哥如今居然在洪強手下做事?而且還是什么戶科的主筆?
可這驚愕在讀書人心中也只是一瞬而已,因為他馬上就想到了自己所在的地方不就是洪強的寧波老巢么?而且自己回到寧波所見所聞也和他在外地所了解的完全不同,既然寧波已被反賊經營成如此樣子,那么給洪強做事的人自然不少,而自己的大哥也是讀書人,更會寫會算,在反賊那邊謀個職想來倒也正常。
讀書人這次回來,一來是因為得知老母去世的消息,二來也是因為他之前在江西以游幕為生,而現在江西因為袁奇起兵鬧的大亂,自己的東主更是朝不保夕,所以他才會主動辭去幕職歸鄉。
本以為回到寧波會看見一片蕭條甚至民不聊生的情景,可誰想到了寧波看見的反而是蒸蒸日上,富有活力的城市。甚至從寧波百姓的臉上,讀書人感覺到離家多年后再回寧波,寧波的百姓似乎日子比之前好了許多,就像自己剛才吃的湯圓,小時候這可是只有過年才能吃到的好東西,而自己的嫂嫂卻如同平常吃食一般就給他做了碗。
既然大哥不在,讀書人先在家給父母的靈位上了香,打算等幾日挑個時間再和大哥一起去墓地祭拜。隨后,挑著一些話和嫂嫂閑聊著,既說了些自己這些年的經歷,同樣也從嫂嫂口中得知了不少有關寧波的情況。
等太陽下山沒多久,自己大哥終于回來了。當見到幾年不見的弟弟時,讀書人的大哥心里是無比高興,兄弟兩人見面感慨萬千,嫂嫂見此特意也做了幾個好菜,又出去打了壺酒,讓他們兄弟兩人好好喝一頓。
兄弟二人聊了許多,做哥哥好好詢問了一下弟弟這些年的遭遇,同時又講了老母臨去年拉著自己手要讓他早日把弟弟找回來的話。說到這,兄弟二人忍不住流起了淚,而當又聊到之前他們年少時的往事時,兩人又同時開懷大笑起來。
“玉露,你今年有二十三了吧?”
讀書人點點頭,同時有些不解地看著自己大哥。
“男大當婚,小樹都馬上可以進學了,你這終身大事也得操辦起來了。父母如今不在了,所謂長兄為父,為兄這些日子找找人,替你說門親,早日成家。”大哥笑瞇瞇地看著讀書人說道。
“成親?”讀書人一愣,接著苦笑道:“我這個殘廢手無搏雞之力,又無功名,這些年在外蹉跎一事無成,那家能瞧得上我?還談什么成親呀。”
說著,讀書人搖著頭,拿起面前的酒盞一口喝掉了里面的殘酒。
“為何不能?”聽到這話,大哥頓時激動道:“別人不知道,我做這個大哥的還不知道自己的兄弟?你從小就聰慧過人,自小書就讀的比大哥好許多,如不是因為腿疾和運氣,別說是小小秀才了,以你才學就算是中進士也不在話下。至于那些蹉跎的話就更不用說,而今回來就好,等明日我就找人替你想想辦法,以你本事去大都督幕府干個主筆更是綽綽有余,依我看啊,就算是做個科大使也沒問題,到時候那家的姑娘敢小瞧于你鄔思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