揚州侯張鴻張國棟找潘龍相見,竟然還真的就是在談救災。
他開門見山就說,自己剛到揚州,便派出人手四下查探各地官倉情況,結果很不樂觀。如果真的爆發饑荒的話,揚州不要說支援別人,就算是想要自保,都有些困難。
這話說到了潘龍心里,盡管他一直對這位笑得很和藹的侯爺心存提防,也忍不住嘆了口氣。
“是啊,我一路走來,也看過不少地方的糧倉,情況很糟。”
張國棟點頭:“我聽巡風使報告,你所過之處,常常有百姓家中驟然多出錢財……”
潘龍笑了:“這種小事,還值得堂堂州侯親自過問嗎?”
“天下無小事。”張國棟神色一端,說,“千里之堤,潰于蟻穴。若是小事上不用心,大事往往就會出漏子。我為官三十年,見過不止一個這樣的例子。”
潘龍點頭,表示受教。
天下無小事這話,他當然聽說過,但堂堂一位州侯,竟然還要關注百姓家中驟然多出錢財這種小事……這位天下文魁用自己的實際行動,給他上了一課。
“我當時就在想,你既然會給百姓發錢,必定是在關注災情。所以聽說你到了揚州,我就派人找你,想要問問你對災情有什么看法。”
潘龍想了想,說:“救災這種事情,您比我在行,我就不亂指手畫腳了。但這一路走來,我發現不止一處有人認為災情發生的原因是洛南皇子的變法,使得上天有所感應,卻不知道這話究竟是什么人傳出來的?”
張國棟眼神微微一冷,說:“我也在調查。實不相瞞,如今不僅揚州境內,天下九州之中,幾乎處處都在傳說,將各種天災人禍都和二皇子的變法聯系起來。依我看,這其中未必有誰在策動指揮,更可能是不約而同。”
“不約而同……”潘龍琢磨著這話,忍不住嘆了口氣。
張國棟的意思,他當然是明白的。
帝洛南變法,觸動了太多人的利益。這些人自然要從各個方面著手,對變法展開攻擊。
沒機會也就罷了,一旦有機會,他們就像是聞到臭味的蒼蠅,自然會從四面八方聚集過來,哪里需要什么召集或者指揮?
但這種情況,卻也最讓人無奈。
若是他們背后有個主使,那還能順藤摸瓜,最后一刀兩斷干干凈凈。可他們純粹是自發的,難道要一路殺過去不成?
要是大夏朝廷真的有能力一路殺過去,帝洛南就不用變法了,直接把他覺得影響國家的那些勢力滅了就算完事,豈不更方便……
張國棟也嘆了口氣,說:“這些掃興的事情,不說也罷。你這一路走來,想必看過不少糧倉的情況,可否把這些情況都寫下來,讓我用以與巡風使們的調查結果對照?”
“當然可以。”潘龍立刻答應,“只是……有必要嗎?”
他覺得這有點多此一舉。
張國棟苦笑一聲:“我剛剛上任沒多久,真正可靠的人手其實很有限。盡管巡風使們按說應該是可靠的,但正所謂有備無患。多一點提防,總好過吃虧上當。”
潘龍很難理解他這種受害狂的心理,但還是將自己所見到的各處糧倉的情況寫了下來。
寫完這個,張國棟便表示還要找其他江湖豪俠們了解情況,端茶送客。
等潘龍走后,這位揚州侯看著書桌上那張墨跡未干的紙,眉頭緊鎖。
“山海經轉世,身居大功德……難道說,這潘龍昔年轉世的時候,先去當了一回和尚,再轉世當個普通豪俠嗎?”
“也不無可能。”剛才一直在旁邊侍奉的書童說,“他的真身應該是東山經第四,那一卷山海經已經失落六百余年。若是當初成精比較快,這段時間足夠轉世好幾回了。”
張國棟只是搖頭:“他若是前世就能修煉有成,又何必再轉世?佛門也有長生之法,就算不成真佛,以借道之法成就菩薩,或者是以功德凝練金身羅漢,都能夠長生不死。”
“或許他終究過不了自己心里的那一關。”
張國棟沉吟片刻,點頭說:“也不無可能。越往高走,心里那一關就越難過。佛門一切功法的根基都在‘慈悲’二字上。可若是一個人修煉到長生的門檻前面,卻發現自己其實沒辦法真的慈悲,那就實在是有點悲催了。”
遇到這種事情,還能怎么辦?
當然是只好轉世。
“天機營查過近六百年來的高僧大德,其中條件約莫能夠相符的有三十七位。”書童說,“但若是想要繼續深入排查,只怕會與佛門有所沖突,如今變法才是第一等的大事,為此我們暫且收手,免得招惹不必要的麻煩。”
“做得對,主次之分乃是天下第一等的要務。對我大夏來說,無論這位東山經將來如何,都不算什么大事——起碼不算是什么要害之事。但若是變法出了岔子,那就是潑天大禍。”張國棟贊許地說,“接下來你們也別綴著他,就讓他自己行動好了。以他的性格,無論如何,也不至于惹出大亂子來。”
“遵命。”
張國棟又嘆了口氣,看向書房門口。
那里有兩棵剛剛移植不久的李子樹,靠著陣法保溫,倒是沒有遭到凍災。如今枝頭已經結果,百余個指節大小的青果子掛在樹枝上隨風搖晃,看起來別有趣味。
他喜歡吃李子,無論到那里,都要在書房前面種一些李子樹。四十歲那年,更給自己取了一個“李齋老人”的文號。
“今年果樹也受了災,不知道市面上桃李的價格會怎么樣啊……”
嘆息之后,他卻又神情一冷,問:“關于那些散播謬論,妖言惑眾的不法之徒,調查得怎么樣了?”
“就目前調查的情況看來,以文人為多。”書童回答,“本朝一向不以言論罪,文人們什么話都敢說。反而是商人、官宦、江湖勢力……他們要謹慎得多,雖然也有人在散布謬論,但總數不多。”
張國棟點了點頭,表示已經知道。
“太祖當年定下‘以文限武’的策略,用文人的輿論來限制武人的蠻橫。朝廷則區分對待,鼓勵人們學習文化……這做法當然是很好的,人心向背的力量,或許平時看不出來,但關鍵時刻總是能派上用場。這次也不例外,我們要設法引導一二。”
“如何引導?”書童問。
張國棟笑了:“拿老天爺開玩笑扯淡的人,遭個天譴,也是很正常的吧。”
書童點頭:“我明白了。”
“去吧,記得場面要做得大一些,讓那些喜歡嚼舌頭的蠢貨們知道厲害!”張國棟臉上依然帶著笑容,眼中卻有冷光閃爍,“蒼天不可欺,大夏也不可欺!敢胡言亂語,就要有被天打雷劈的準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