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場政治斗爭的結果,很快就由蒼淵告訴了潘龍。
蒼淵說的時候興致勃勃、神采奕奕,顯然是因為這一場大勝而興高采烈。但潘龍聽了,也只是微微一笑而已。
蒼淵和帝洛南獲勝,關他潘龍什么事呢?
雖然說,從他的角度看來,這一場斗爭的結果還算是讓他滿意,但變法是一個長期的過程,現在……才不過只是開始階段而已。
現在贏了這一場,無非是接下來的工作能夠繼續開展下去。到最后究竟誰贏誰輸,還不一定呢!
說完這件事之后,蒼淵又說:“潘老弟,如今已經到了七月底。明日便是秋祭,然后從八月初一到八月初十,依次舉行天下十科的京師大考,八月十三放榜,八月十五早上開始最后一場金殿選材,當天晚上便是瓊林宴,八月十六賞月大會……未來這半個月,便是這京畿之地最熱鬧的時候,你有興趣湊個熱鬧嗎?”
“湊熱鬧?”潘龍有些疑惑,“我怎么湊熱鬧?”
“天下十科,皆有推舉應試的名額。潘老弟有沒有興趣去參加初十的那一場‘兵法武道科’大考?”蒼淵笑道,“以你的本領,若是趕考,就算不是狀元,也不會掉出一甲之列。”
潘龍倒并不覺得自己被小看了——兵法武道科不僅要考武藝,也要考兵法。論武藝,他自信天下考生之中應該沒人能勝過自己,但論兵法,他自我感覺大概就不怎么行。
像他這種明顯偏科的貨色,如果不是武功太高的話,沒準連個進士都考不到。
京師大考,可是規定了最多十取一的名額限制——其實往往遠不足這個比例,一場大考,十科加起來萬人總是有的,但最后能錄取的各種進士,加起來也不會超過五百之數。
因為很多科目,都是以“難考”而著稱。
比方說十科之首的“兵法武道科”,便是只錄三十人,極少破例。
便是錄取相對較多的“運籌算術科”和“法令訴訟科”,往往錄取百余人,也就是極限了。
畢竟,金殿選材大會,最后只御筆欽點前三名為一甲,稱之為“進士及第”;三到十名為二甲,稱之為“進士登科”;十一到五十名為三甲,稱之為“進士出身”。
至于五十名之后的……金殿選材是大考前五十名的事情,一般其實只是走個流程,很少和大考的名次不同。五十名之后的人根本沒資格去參加金殿選材,自然也不需要再拘泥數量。這些人算是“乙榜”,統稱之為“進士拾遺”。
從“及第”到“登科”到“出身”再到“拾遺”,這一場大考之中的名次差距,差不多就決定了一個官員在官場前十年的運勢。
能夠考上一甲的,除非倒霉,否則一般都順風順水,十年之后至少也是一方大員,未來的朝廷重臣、九州鎮守,若是有科舉出身的,基本都是從這些人里面選拔出來。
能夠考上二甲、三甲的,一般也能順順利利地進步,十余年之后,同樣也能成為朝廷大員。但往往會遇到無形的天花板,想要更進一步成為三省六部的主官,或者是九州侯這樣的要害官職,基本都很難。
至于“進士拾遺”的,運氣好的,也能升到高官,但大多數人基本上就是從縣城到郡府,做到一郡知府,差不多就是極限了。
所以科舉之中的名次,對于考生們來說,著實是興衰榮辱攸關的大事,尤其是一甲二甲以及甲榜乙榜的區別,更是簡直稱得上關系到身家性命。
過去的歲月里面,可是不止一次有人名聞遐邇卻沒能考中一甲,又或者是自負才華最終考了個乙榜,一氣之下生病乃至喪命的。
蒼淵認為潘龍能夠考上“兵法武道科”的一甲前三名,就潘龍的感覺,已經是純粹的恭維。
他一點也不覺得,自己這偏科到極點的貨色,能夠考上一甲。
一般來說,參加科舉的考生最多也就是先天巔峰的修為,偶爾有個先天精微半步真人的,已經是極為罕見的特例。如他這等貨真價實的真人高手,便是別的考生一起上,多半也贏不了他。
但是,考兵法的話……潘龍很懷疑,自己能不能考及格?
別到時候一百分的卷子自己考了個二三十分,丟人現眼……
他對自己的才華,還是很有自知之明的。
當然,如果他真的有心趕考,或許可以參加“博古通今科”的科舉,搜刮一大批的書籍存放到山海經之中,等考試的時候進入山海經翻書就好。
用這種方法,一甲未必,二三甲肯定是能有的。
其實,“詩詞文賦科”大概也可以這么考,當年老爹潘雷不就是用這個辦法,靠著在山海經里面尋章摘句慢慢推敲,才能夠寫出一篇篇佳作,然后考上舉人的,以才子之名名揚益州的嘛。
但潘龍略一考慮,還是放棄了這些打算。
雖然文超殘影幫他在山海經上做了手腳,不怕被人拆穿,但在這京畿之地、科舉之中使用山海經,終究不夠穩妥。
自己現在日子過得好好的,為什么要作這個大死呢?
沒必要的!
想到這里,他笑了笑,婉拒了蒼淵的建議。
“蒼兄,還是算了。”他笑著說,“我本是閑云野鶴之輩,喜歡到處漂泊、浪跡天涯。就算將來累了,停下休息,也只會落葉歸根,回到北地居住。這京畿之地的確是繁榮昌盛,但終究不是我的久留之地。”
蒼淵倒也沒有驚訝或者生氣,只是很遺憾地嘆了口氣。
“我開口之前,就猜到你可能會這么說,但還是抱著一些希望,想要努力爭取一下。”他說,“你不能參加科舉,是朝廷的損失!野有遺賢,野有遺賢啊!”
他這么唏噓著走了。
潘龍心中也微微有點遺憾,他知道自己這一開口,便是絕了將來科舉的路子——男子漢大丈夫一言九鼎,既然說了不想要參加科舉,便是不會參加。
將來如何,將來再說吧!
不過他轉念一想,卻又忍不住笑了。
自己一個反賊,考什么科舉?當什么官兒?
有病嗎!
這是嫌麻煩不夠,還要特地自己送上門去不成?
“呵呵,簡直冒傻氣!”
這么想來,他自己也覺得好笑,搖搖頭,繼續逛街去了。
大概是因為秋祭即將舉行的緣故,這幾天南夏城里面特別的熱鬧。除了原本就住在這里的人們之外,還多了很多來采購的,或者是來見見世面的。
街頭上多了不少小攤小販,賣的東西也良莠不齊,其中頗有一些以次充好或者作假騙人的。
潘龍每次見到那種借著擺攤騙人的家伙,都施展本領暗中下手,讓他們暴露出來。
至于他們的騙局被拆穿之后,是被人一頓老拳打得五勞七傷呢?還是被扭送官府法辦呢?那就看他們的運氣了。
反正,他是絕對不會同情騙子的!
這天正走在路上,他突然心中一動,看向路邊一個賣玩偶的攤販。
那小販須發皆白,看起來頗為蒼老,但一雙手卻格外靈巧,無論顧客要買什么樣的玩偶,只要詳細說一遍,他就能很快地做出來。
在他的手上,碎布、針線和木料仿佛被賦予了生命一般,上下翻飛,只是片刻工夫,就做好了一個笑瞇瞇的胖頭豬,遞給旁邊的小男孩。
“喏,這是你要的小豬。”
那小男孩抓著小豬玩偶,興高采烈到幾乎要跳起來,帶著他逛街的大人也滿臉笑容,付了錢之后一家人就高高興興地走了。
而小販則繼續做下一樁生意——他的攤子周圍圍著一群人,生意正忙火著呢!
潘龍注意到他,自然不是因為他的手藝或者是生意,而是他認識這個人。
這人可不就是墨家的高手,那個能把盒子變成各種兵器乃至于活人,巧妙到讓人難以置信的那個嘛!
他回憶了一下,想起來這人應該叫古溫,所用的那個奇怪的盒子,則叫“天機寶匣”,是墨家最重要的寶物之一。
自從端午節一戰,墨家巨子死在帝蒼穹的臨死反撲之下,這位古溫應該就是墨家最厲害的高手之一了。
他的修為大概是天人合一,但距離長生估計還有一大段路——不過這也說不定,排教只是諸子百家里面的末流,教中幾位前輩尚且有本事茍活千載,一直熬到大戰帝蒼穹之后,才油盡燈枯含笑而逝。墨家乃是諸子百家的領頭羊之一,古溫身為墨家頂尖高手,未必就沒有延續壽命的手段。
如今的潘龍早已知道,長生之法從來就不是只有仙佛妖神那一個路子。
只是,仙佛也就罷了,妖神之路,是所有長生之法里面,最容易走得通的那個。
這條路都走不通,別的路就更難了!
想到這里,他又想起了綏桃山上的老祖宗任長生。
任長生的修為,早就已經到了天人合一的極致,就算和仙佛妖神戰斗,也不見得會遜色。以他的修為,想要修成妖神,其實并沒有什么太大的難度。
但他就是很固執地要修成仙佛,堅決不肯當妖神。哪怕是三次走到長生路前,三次發現道路已經被人占了,寧可自己垂老將死,也不肯在這個問題上讓步。
如今,他得到了自己綜合圣杯和血蒼穹而成的延壽秘法,能夠延續壽命,繼續活下去。或許再活個幾百年,就能找到一條沒有被人占據的道路,從而成就仙佛?
如果那樣的話,就太好了!
想到這里,他又想到了爺爺潘壽。
潘壽明明有長生的機會,卻堅決不肯長生。反而要回到冀州潘家的莊園,住在埋葬了奶奶的小花園里面,就這么老去、死去,等著夫妻倆一同埋葬在這花園里面。
他是真的覺得自己已經活夠了,真的不想要再繼續活多久了。
雖然以他的年齡,或許還能再活個上百年,但如果不能給他找一個活下去的理由,或許用不了幾年,他就會與世長辭。
想到這里,潘龍頓時覺得心煩意亂,滿肚子的不痛快。
他尊重爺爺的選擇,但……就算是要陪伴奶奶,也可以天長地久地一直守著那個花園嘛,為什么一定要死去,和她同葬在花園里面呢?
這未免也太固執了一點!
但潘龍也知道,跟這種固執的人,是沒有道理可講的。
他們已經鉆進了牛角尖,腦子里面只有自己的想法,再也容納不了更多的道理。
想要說服他們,幾乎沒有可能。
他前世就遇到過這樣的人,他們或者好、或者壞,但都堅定不移地走在自己選擇的路上,無論是別人的勸說還是命運的打擊,都不能讓他們動搖。
他們可以死,但他們不會放棄。
對上這種人,就算是前世那個人類已經踏入了星辰大海的社會,也只能通過催眠療法來引導——還未必能夠成功。
在這九州世界,潘龍真的是沒什么好辦法。
(或許……我也可以找老師幫忙,催眠一下爺爺?)
他突然心中一動,升起了一個非常不孝的想法。
(只要讓爺爺對奶奶不是那么的執著,應該就能解決他想死的問題了吧?)
(甚至于……或許還可以讓他放下這段早已過去的感情,重新煥發青春?)
(算算年齡,他其實在先天高手里面也算是個青壯年。續個弦,乃至于再生幾個孩子,應該也都沒問題吧……)
雖然他知道這些想法很有問題,但心中一旦升起了這個念頭,頓時便如同走馬燈一般,滴溜溜轉個不停,一會兒就轉到不知什么地方去了。
片刻之后,他已經在考慮爺爺如果再娶妻生子,大家之間的輩分該怎么稱呼。
哎呀呀,這可真是讓人有些頭疼……
潘龍搖搖頭,將這些亂七八糟的想法都趕到一邊,左右看看,確定附近沒什么高手盯梢,便走到古溫的攤子前面,裝作觀看他制作人偶的手藝。
看了一會兒,他用傳音之法問:“這位前輩,莫非不是墨家的‘天機’古溫古老先生?如今朝廷正在追捕墨家的高手,您怎么自己跑到這京畿之地來了?”
“難道說,墨家打算絕地反攻,在秋闈或者中秋賞月大會上搞一點大動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