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龍不是傻子,自然看得出來剛剛那個真人明顯有問題——雙方無冤無仇,甚至素味平生,他一開口就對自己陰陽怪氣,要么是這人出身祖安,從小修煉大陰陽術,是個欠打死的爛嘴貨,要么就是其中有什么自己不知道的仇怨或者陰謀。
但仇怨也好、陰謀也罷,他都不想接。
所以盧喜安一開口,他立刻點頭:“盧將軍此言大有道理!有道是‘皇帝不差餓兵’。咱們當然不可能向曾家索要好處,但咱們自己也要會照顧自己啊。吃頓飯,耽誤不了什么事。”
立刻就有別的真人開口附和,完全不給剛才那個頗有挑釁之意的真人接話的機會。
很快,一眾真人宗師便紛紛散去,只有寥寥幾人留在曾家莊。
剛才對潘龍挑釁的真人,便在其中。
他站在地上的那個巨大陷坑邊緣,注視著幾乎已經被徹底夷為平地的曾家莊園,忍不住深深地嘆了口氣、
“老方,你發現什么了嗎?”閔琨并未離開,此刻湊過來,低聲問道。
這位真人名叫方東煥,祖上也是“開山拓海”的成員之一。當年那批人里面,成規模的有四個家族,分別是何、方、韓、曾。
帝丁卯親手所寫的“開山拓海”匾額,當時就掛在何家的正堂大廳之中。
多年之后,帝乙亥政變篡位,何家參加了討伐偽皇的戰爭,最終戰敗滅門,那塊匾額據說也毀于戰火。
剩下的三大家族里面,韓家早已凋零,只有以他們當年那座韓家莊為舊址的“韓城”還殘留著一些他們家留下的遺跡,方、曾兩家都投靠了帝乙亥,據說他們各有一塊帝乙亥親手書寫的“開山拓海”匾額,并分別繼承了開山侯、拓海侯的爵位。
后來方家不斷分家,最終星散各地,繼承開山侯爵位的嫡系住在神都,除了定期回來祭拜家族陵園之外,一年到頭也不會在“大方港”見到他們。
四大家族里面,只有曾家在這片土地上綿延至今。
而這位方東煥,便是方家的人。
方、曾兩家世代故交,還有不少聯姻。方東煥的母親便是曾英奇的堂姐——那位堂姐比曾英奇的母親年紀還大。
二人從小就是朋友,方東煥修成真人之后,一直以開山侯方家供奉長老的身份住在神都,保護子孫族人。但他每年回幽州祭祖的時候,都會和老朋友聚一聚,喝兩杯。
他并非聽到飛火傳訊才來的,而是在曾英奇與他互相交換的命符破碎之時,便第一時間趕來了幽州,但終究還是來遲了,并沒能堵得住潘龍。
“我沒找到什么有價值的線索。”面對閔琨的詢問,方東煥搖搖頭,平靜的神情卻掩飾不足眼中近乎瘋狂的憎恨,“但我覺得,潘龍有問題!”
閔琨皺眉說:“別人借用他的名義,這種事情他也沒辦法的。”
“話是這么說,可為什么偏偏借用他的名義?”方東煥冷聲說,“眾所周知,益州一文俠只是個先天高手。就算在先天高手里面出類拔萃,但終究也只是先天境界而已。而潘龍就是一文俠這件事,如果不是他自己提起,我甚至都不知道……”
他的話到此為止,但閔琨明白他的言外之意。
那個冒充一文俠的人,知道潘龍就是真的一文俠。
他說:“我今天也查了一下,潘龍就是一文俠這件事其實并不特別隱秘。益州不少名門高手都知道,朝廷里面更有專門的案卷。只是平時我們大家不會注意先天層次的事情而已。”
雖然上午和潘龍發生過矛盾,但身為天人合一的大宗師,他自然不可能被這區區的意氣之爭混淆視線。
活了兩百七八十年的人,怎么可能那么容易就會拎不清輕重!
方東煥搖頭不語,他也不知道該怎么解釋,但就是有一種莫名的感覺。
潘龍和今天早上襲擊曾家莊的那個假一文俠,肯定有關系!
這時候,潘龍和盧喜安已經坐在了附近城市的酒樓里面。
“好酒好菜盡管上,錢不是問題,但要快。”盧喜安隨手扔出一錠銀子,“我們很忙,沒時間磨磨蹭蹭,吃完了還有公務呢!”
只是片刻功夫,酒菜便已經端上了桌。
幽州這邊的菜肴以海鮮為主,因為追求時間,所以先端上來的便是一道幽州名菜——滄海雜燴。
這道菜將海魚、海貝、海藻燉成一鍋,但作為鍋底的卻是用老母雞等材料燉出來的雞湯。
廚師用有細孔的隔板將鍋的上下隔開,通過長時間的燉煮,雞湯濃郁和貝類的鮮美融為一體。最后出鍋的時候,便是一碗看起來只是海鮮雜煮,實際上兼具海陸之鮮的菜肴。
滄海雜燴最大的好處就是可以預先燉好,需要吃的時候熱一熱就行。在這種高檔的酒樓里面,一天到晚都熱著菜,甚至連重新加熱都不需要。
原湯進鍋,加切成薄片的魚肉和海藻,稍稍調味,一滾即成。
潘龍此前并沒吃過這道菜,一嘗頓覺滿口鮮美,不由得贊不絕口。
而緊跟著端上來的,則是由文超公發明的炒魷魚。
這道菜的來歷可不是“相傳……”的那種風格,而是貨真價實的文超所創。
當年平幽燕之后,帝甲子整頓官場,將那些貪贓枉法、名聲不好的官員們一并請到了一個露天的廣場。
廣場周圍是虎視眈眈的精兵猛將,廣場中央則擺著一只超過一丈寬的巨鍋,鍋下烈焰熊熊,文超指揮著兩位大力士,用特制的鏟子將辣椒、蔬菜和魷魚一起翻炒,炒出了一鍋香味四溢的菜肴。
吃了這道“炒魷魚”的狗官們,便灰溜溜地撤職滾蛋,不少人隨即在后來百姓們的舉報下鋃鐺入獄——總算帝甲子還給他們一點面子,除了幾個民憤極大的,別的好歹留下了腦袋。
而從此之后,“炒魷魚”便成為秉公執法、替天行道的象征,是幽州菜系里面最著名的一道菜。
只是……潘龍覺得,趙勝和文超自己知道“炒魷魚”竟然變成這種意義,怕是忍不住要苦笑的吧。
好酒好菜流水一般地端上來,二人吃得十分滿意。
吃飯時,潘龍想起之前的事情,忍不住問:“剛剛那個人……他跟我有仇?”
“他跟曾家關系很好,曾家被人冒你的名滅了,他就記恨你了唄。”盧喜安正在吃麻辣豆腐,吃得滿頭大汗,連頭都沒抬,漫不經心地說,“之前閔琨不也是一樣嘛。無論那個人究竟是誰,他用了一文俠的名號,而一文俠是你……在他們看來,找你泄憤,是理所當然的。”
潘龍皺眉:“這就不講道理嘍?”
“道理從來不是用嘴巴講的。”盧喜安笑呵呵地說,“拳頭有多大,道理就有多大;刀有多快,道理就有多快。不就這么回事嘛。”
潘龍皺了一會兒眉毛,最后笑了。
“我覺得你應該不高興才對,結果你反而笑了,為什么?”這下輪到盧喜安疑惑了。
“我突然想到一件開心的事。”潘龍說。
盧喜安問:“能說來分享一下嗎?”
“當然可以。”潘龍笑著說,“我們在這邊吃好喝好,他們還在曾家莊那邊吹西北風,而他們卻拿我們沒辦法。你不覺得很開心嗎?”
盧喜安大笑:“你說得對!這太讓人開心了!值得干上一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