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離爆炸聲響起,還有三分鐘。
錫安和斯拉夫雙方的首腦還在爭論,雙方引經據典、談古論今,一副不把對方駁倒誓不罷休的架勢。
但有趣的是,每當他們爭論到談不下去,眼看著就要談崩了動手的時候,某個人就會稍稍退讓一些,或者干脆轉移一下話題,好讓爭論可以繼續。
反正,關于“靈能感染者的社會定性”問題,有很多很多的論點可以爭執,別說兩個人,就算兩百人組成一百對,每對選一個不同的點,都可以爭論得起來。
事實上,如果有必要的話,他們可以吵上幾年。
但那當然是不可能的。
到了這時候,除去一些腦漿比別人少一瓢的單細胞生物之外,大多數人都已經明白了爭論雙方的意思。
他們不想要戰爭。
錫安方面的態度很好理解,因為他們打不過——他們總共兩百多輛車,人數頂了天也就三千多。三千多對十多萬,打得過才有鬼。
而斯拉夫方面的態度則讓人有些費解——能夠被皇帝陛下派來主持這場戰爭的,自然是他的心腹,或者至少是他覺得會嚴格執行他命令的人。
這樣的一個人,為什么會對皇帝陛下的命令陽奉陰違,拖拖拉拉不肯開戰呢?
斯拉夫軍的指揮部——一輛大得離譜的裝甲車——里面,一個年輕的軍官就忍不住問:“將軍閣下,為什么我們還不開戰?反而要跟那些罪人爭論?”
頭發白了大半的將軍看了他一眼,暫時關掉麥克風,才說:“因為我們需要的是完全的勝利。”
“你看現在的形勢,對我們很有利吧?”
“沒錯。”
“在這種情況下,我們怎么打都能贏吧?”
“偉大的斯拉夫帝國戰無不勝!”
“你說得對。既然這樣,為什么我們不追求一個更加圓滿的勝利呢?”將軍閣下微笑著說,“而且這一路跋涉,士兵們也很累了。多給他們一些時間休息,等一下戰斗的時候可以少死很多人。”
“為了偉大的斯拉夫帝國和偉大的皇帝陛下,我們不怕犧牲!”年輕的軍官狂熱地說。
“在達成皇帝陛下命令的前提下,能少犧牲一點,總是好事。”將軍閣下說,“少死一個人,就少一個斯拉夫女人變成寡婦,少幾個斯拉夫孩童失去父親……大概是年紀大了的緣故,我的心有點軟,總想要盡可能把帶出來的士兵們都活著帶回去。”
他的話說服了指揮部里面的其他人,于是爭論又繼續下去。
但沒有人知道,將軍閣下的心里,此刻卻想起了另外一件事。
當他在整頓軍隊出發之前,一位也曾經軍銜很高,卻在內部清洗之中倒臺乃至于差點喪命的老朋友秘密見了他一次,跟他詳談了一番。
“新的時代將要來臨,歷史的車輪正在轉動,我的朋友,你要站在車輪的前面,像不自量力的大蟲子一樣,用身體阻擋那巨大的車輪嗎?”
“偉大的斯拉夫帝國不是蟲子!”
“是的,每個斯拉夫人都應為他們的國家與皇帝感到驕傲……我們從小就被如此教導,可是……老朋友,我們已經不再年輕了,我們沒有權力像年輕人那樣單純。作為年長者,我們有義務在揮舞刀劍之前,先使用自己的頭腦。”
“你究竟希望我做什么?”
“想熄滅戰火,要經歷漫長的痛苦;興起戰爭,卻只需要一瞬間的失誤。老朋友,歷史的車輪是不可阻擋的,但斯拉夫帝國是否會成為阻擋車輪的蟲子?乃至于我們斯拉夫人是在這歷史的洪流里面受益還是受害?這卻取決于你。”
老朋友悄悄地來,又悄悄地去,并沒有真正要求他做些什么。
但將軍閣下的想法,卻已經悄悄發生了變化。
(斯拉夫帝國是偉大的,但為什么我不能讓它更加偉大呢?)
(在這場歷史的洪流中,只要多等一段時間,確定了洪流的方向,我們就能夠順著洪流,讓斯拉夫帝國得到最大的好處!)
他并沒有將這些想法匯報給皇帝陛下——那除了讓他被處決之外,不會有別的結果。
他只是悄悄地下定了決心。
如果實在沒辦法的話,他當然會率領大軍贏得勝利,就像以往若干次那樣。
但是,只要還有操作的余地,他就要盡可能地拖延這場戰爭,避免事態朝著最糟糕的方向變化。
斯拉夫帝國,不能當那只阻擋歷史車輪的蟲子!
這些事情無人知曉,只是老將軍自己心里的想法,甚至就連當初來游說他的老朋友,也并不知道。
而幸運的是,錫安領導人的想法,跟他恰恰有異曲同工之處。
雙方都不想要那么快開戰。
所以,這場爭論就變得漫長而持久起來。
錫安的干員們也好,斯拉夫的士兵們也好,大家當然都不反對這樣的爭論——沒有人喜歡戰爭,就連指揮部里面的將軍,也可能死于敵方的一次突襲。只有那些住在絕對安全的后方的人,才會覺得戰爭是不可怕的,是無所謂的,才會把雙方的死傷看成簡單的數字交換。
但是隨著爭論的繼續,斯拉夫軍中有人漸漸不耐煩起來。
偉大的斯拉夫帝國,什么時候需要和罪人們浪費這么多時間和吐沫了?
這是對偉大的斯拉夫的侮辱!
雙方正在爭執不下,“醫生”的表情突然一變――他清清楚楚地看到,好幾條鮮紅的線條從斯拉夫軍中延伸出來,集中在自己的身上。
這是他的超能力發動了。
“醫生”有一個很特別的能力:預知短時間之后的未來。
這個能力限制很大,比方說他只能預知和自己有比較密切關系的未來,而且預知的程度也很有限,大概也就幾分鐘的時間而已。
但不管怎么說,能預知未來,本身就是極為強大的能力。
比方說,他可以在準備展開急救的時候,先用預知能力確定一下“切開病人的身體,病灶在哪里?什么模樣?”,也可以預知一下“用了這個辦法,能不能取到立竿見影的效果?”之類。
靠著這樣的能力,他拯救了很多人,“醫生”的綽號,正是由此而來。
這個能力自然也能夠用在戰斗上,當有人想要進攻他或者他的同伴時,他同樣能夠提前一段時間看到進攻的軌跡,如果時間更近一點,他甚至能夠看到進攻的具體場面。
所以雖然他本身的武力不強,卻在一次次針對他的暗殺和襲擊之中順利生還,甚至于每一次都能完成反殺,反過來將襲擊者打敗。
“錫安的首領是絕世高手”這樣的說法,也就慢慢傳開了。
此刻,他的能力又發動了。
那紅色線條,正是敵人將要攻擊他的軌跡。
看到這些線條,他頓時明白情況不妙,咳嗽兩聲,飛快地做了幾個手勢。
錫安內部有一套專用的手勢,可以有效地完成戰斗部署和交流。
聽到他的咳嗽,負責保護他的重裝干員們全都轉過頭來,看到了他的手勢。于是他們紛紛提起盾牌,按照他的指揮,占據了相應的位置。
一面面堅實的盾牌,正擋在那一條條鮮紅的線條道路上。
做完了這些,確定敵人沒有因此改變攻擊路線,“醫生”才說:“我覺得,你們在和我爭論之前,不妨先整頓整頓你們的軍隊——最起碼,軍官沒下令的情況下,不該有人私自進攻。”
將軍閣下一愣,看向眾人。
指揮部里面的高級軍官們面面相覷,都不明白“醫生”的意思。
什么叫“私自進攻”?他們沒人下達這樣的命令啊。
就在這時,一個將領突然若有所思,自言自語:“難道是有人想要奪取‘擊殺錫安首腦’的功勛,自作主張了?”
將領們都變了臉色。
他們當然不會在乎和錫安開戰的問題,但是……擊殺錫安首腦的這份大功勞,卻沒有人愿意讓給別人。
要是被幾個擅自行動的無名小卒奪取了功勞,那他們白跑一趟事小,可能還會被人嘲笑呢。
一想到這里,他們紛紛霍然起立,拿出通訊器,和各自的部下聯系,強調未經許可不可進攻。
“醫生”看到那些鮮紅的線條消失,總算是松了口氣。
(還好反應得快!)
但他也知道,這種事情遲早還會再發生。
斯拉夫人是驕傲而蠻橫的,他們不可能一直容忍自己這個在他們看來罪孽深重的家伙,對著偉大的斯拉夫軍隊指手畫腳,口若懸河。
斯拉夫人不擅長爭論,他們擅長的是把想要跟他們爭論的人砍死。
曾經有偉人說過“筆比劍更加有力”……這位偉人后來遇到了幾個斯拉夫人,被他們亂刀砍死了。
這故事究竟是真是假?不好確定。但斯拉夫人真的就是這樣的風格。
拖延到這個程度,差不多已經到了極限。
果然,又爭論了幾分鐘,“醫生”再次看到了意味著進攻將要來臨的鮮紅色線條。
這次的線條直奔正面,強度令人十分不安。
那絕對不是一個兩個重裝干員能夠擋得住的威力。
他暗暗嘆了口氣,一邊繼續用高音喇叭爭吵并且提醒斯拉夫軍官們約束部下,一邊帶著干員們后退,退到了一輛裝甲車的后面。
果然,這次斯拉夫的將軍閣下再也沒能約束住軍隊。
就在雙方爭論到某個并不重要的話題時,伴隨著一聲“罪人,閉嘴”的怒吼,一個魁梧如熊的男子沖了出來,手上法杖頂端的靈能碎片紅光大盛。
巨大的火球從他的法杖上飛出來,朝著錫安方面轟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