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如此的深沉,如此的寧靜。
一頂有些破舊的帳篷內,一個男子正緊閉著雙眼躺在草席上。搖曳的燭光下,映襯著男子有些剛毅而又蒼白的臉龐,顯得有些詭異而又沉重。
“大哥還未醒轉嗎?”
帳簾被掀動,一個粗壯的漢子踏步而入,人未至,聲音先傳了進來。
“沒有!”
男子身邊一人嗓音低沉回應道,聲音中透著擔憂。
“這都一天了!若不是為了救我,大哥他也不會……唉!”
進來那人嘆了口氣,一臉擔憂的看著草席上的男子。
那人話說到一半,突然之間愣住了,剛剛似乎看到大哥的手指動了動,激動的道,“老黑,你看到沒有,大哥似乎手指動了一下!”
草席邊的老黑急忙看了過去,驚喜的發現,草席上的男子眼皮似乎在動,好象馬上就要睜開一般,大喜道,“征哥,你可是醒了?”
“呃……水……”
回答他的是一聲虛弱的聲音,但這道聲音卻是如同炸雷在耳邊響起,這人頓時大喜道,“大哥稍等片刻,俺這就去取水!”
老黑急忙一拉帳簾,快步走了出來。
出了帳簾,外面則是無數的帳篷林立,點點火把點綴其中。還有巡邏隊不斷的在其中穿行,這赫然是一處巨大的軍營地!
只是片刻工夫,老黑便端著一碗水行了回來。干裂的嘴唇一碰到水,草席上的男子慢慢睜開了雙眼,貪婪的大口大口的吞咽著水。等到一碗水進肚,這才滿意的吐出一個嘆息。
“我是李征,我不是葬身沙漠了嗎?這里是哪里?”
看著周圍陌生又熟悉的場景,草席上的男子有些發愣,但片刻間,無邊的記憶便洶涌而來。
有前世的,有今生的,無數記憶重疊在一起,讓他腦袋如同遭了雷擊一般,完全分不清楚身在何地,自己究竟是誰。一聲痛哼之后,李征果斷的再次暈了過去。
再次醒來,天色已經大亮了。
雖然油燈早已熄滅,但外面的光線還是頑強的透過帳篷各個空洞照耀而來,他已經能夠模糊看清楚帳內的場景。入眼處便是橫七豎八睡了一地的人,耳朵內傳來的則是震天般的呼嚕聲,鼻中更是嗅到無邊的各種汗臭、腳臭味,各種糟糕的聲音、氣味讓他各個感知器官大受折磨。
活動了一下身邊,他發現自己已經無礙,便坐了起來。帳內的眾人也給了他十分熟悉的感覺,似乎早就已經認識,甚至目光落在每一個人身上,他腦海中都能浮現出對方的名字。
李黑子,劉費,孫昌,王永,章松,趙海,陸平……
他突然之間想起來了,這些都是他的袍澤兄弟,是同個隊的夜不收探子。他們都來自同一個地方,那便是潞州。而他們現在駐扎的地方則是昌平,負責守護帝陵。
讓李征有些不解的是,昨天的他們還守在通州。這一天換一個地方,難道說上面的人腦子有問題?等等,守護?啥意思?有誰會吃飽了沒事干去帝陵找事?
下一秒,李征終于完全弄清楚了情況。
如今是大明崇禎二年十一月底,正是后金也就是未來的滿清軍隊正在大明集團公司駐地京城附近搶劫,他們這些大明集團公司山西分公司的保安們是來勤王的。
而這具身體的原主人,則是在哨探之時,十分倒霉的遇到后金的斥候,好在這廝馬術過人又熟悉地形,這才險而又險的逃回。令李征分外瞧不起的是,追著他來的只有十多騎后金騎兵,但全軍卻愣是無人敢出營接應,只會躲在工事后面用弓箭招呼。
最后才會讓李征這個倒霉蛋在入營的時候,被一枝射偏了折箭矢正中戰馬前蹄,戰馬翻倒在地,被慣性拋出去的原李征直接被跌了個生死不知。這才便宜了如今的李征自己,成功借尸還魂。
已經出現了后金斥候,后金大軍會不會殺將過來?李征正在思索之時,外面卻是傳來激昂的號角聲。李征心中咯噔一聲,直接翻身而起,抓向了靠在一邊的武器,整個動作十分的熟練自如,一如十數年的習慣一般。
“起來了!有情況!”
帳內的眾人聽到號角聲還在迷糊,李征便一腳踢在旁邊一人身上,大聲的吼道。
“建奴來了?”
聞言還在迷糊的眾人都是一個機靈清醒過來,亂哄哄的抓了自己的兵器,跟著李征一窩蜂的沖了出來,奔向各自的戰馬。
沖出帳篷不遠,附近都是亂哄哄沖出來的明軍。許多人都緊張的奔行著,不斷的向著營外張望,尋找著敵人來襲的方向。令李征感到意外的是,這些明軍并沒有象后世論壇上所說的那樣,一聽到后金兵便驚惶失措,或者一哄而散的模樣。他們雖然緊張,但距離惶恐還差的遠。
李征騎在戰馬上,極目的眺望著四方,更等待著將領給出的搜索命令。但他無論向哪個方向看,都絲毫沒有大軍襲來的跡象,完全看不出危險在什么地方。
這個時候,領軍將領山西總兵張鴻功的命令也下達過來。喝令各級軍官約束部下,開始集結。
亂哄哄的集結完畢一共用了大概四十分鐘的時間,李征對于這種集結的速度也是暗暗嘆服。這種速度莫說與前世部隊白天三分鐘常規集合相比,連夜間五分鐘緊急集合的效率相比也差的太遠。
等亂哄哄的集結完畢,山西總兵張鴻功便行至營中高臺之上。李征看的出來,這種集結速度總兵大人還是十分滿意的,說了幾句勉勵的話之后,并沒有李征想象中的后金兵來襲,只是下令撥營前往良鄉。
聽到總兵的命令,下面的官兵們頓時有些炸了,各種各樣的報怨不絕于耳。
“家主,昨日才從通州跋涉過來,為何今日又要前往良鄉?這一來回可有兩百多里啊!”
李征所立的位置距離潞州駐守游擊將軍賀云成并不遠,這時也聽到其麾下的家丁不解的問道。
“還能怎么樣?這是朝廷的軍令!”
賀云成滿臉不爽的橫了這家丁一眼,顯然他自己也弊了一肚子的火。
“這是為何?朝廷這般將咱們調來調去,玩猴戲啊!咱們的糧草呢!什么時候能給補給!?皇帝還不差餓兵哪!”
這個家丁明顯不滿意,恨恨的說道。
“還不是因為沒有糧草,這才會調來調去!哼!都給老子閉嘴,回去給老子整理輜重!別說這些沒用的!”
賀云成一馬鞭子抽過去,結束了這場對話。
李征略一思索也明白了其中的道理,大明律規定,客軍作戰第一天吃自己的,第二天才會有當地的糧草進行補給。朝廷這般調來調去,原因也很明顯,要么是不想給錢糧,要么就是沒錢糧可以給。
但是用這種辦法來搪塞援軍,委實很難讓人覺得這幫子官僚們是個長腦子的貨色。在如今急需外地勤王大軍出力的情況下,竟然用腦子里面進了地中海的家伙的主意,也不知道這幫子人是不是坐那位置坐久了都有些老年癡呆了。
不僅是他,如今各地匯聚而來的整個勤王大軍都很不滿,但如今還是崇禎二年。大明近三百年的威嚴已經深入人心,朝廷和皇帝的威嚴還沒有在一次次的失利中掃地,他們根本無法抵抗這種威嚴,哪怕明知道其中的貓膩,也只能委屈求全。
明白歸明白,但這種操蛋的后娘養的感覺,還是令人分外不爽。
“那個誰?昨晚軍議,咱們潞州軍走第一路,你帶著你的人在頭前探路!”
就在李征心中腹誹的時候,賀云成的目光也投了過來,直直的指向自己,怒聲喝道。
“遵命!”
李征原本還沒完全進入狀態,聞言還是一愣。但眼見對方眉毛一下子豎了起來,頓時明白對方說的是自己,趕緊應命一聲,帶著自己的兄弟拍馬出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