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營門,馳騁在大地上,李征胸襟為之一爽。
但這種舒爽的感覺很快就被另一股不好的感覺取代了,那便是餓,難以抗拒的饑餓感。
李征這才想起來,他們山西兵已經斷糧近十天了,從山西來的時候因為軍情緊急根本沒有帶多少糧草。在路上若非各個地方補充了一些糧草,他們估計連北京都走不到。
在北京打轉這兩三天,靠著山西巡撫耿如杞的面子,山西兵也從地方獲得了部分糧草接濟。明末也不是所有官僚縉紳都是一毛不撥的鐵公雞,還是有人肯主動送一些錢糧的,但是這種不能入帳的補給,始終不可能太多。對于人數達到五千以上的山西兵來說,還是杯水車薪,根本無濟于事。
但是如今的大明朝雖然還是集團公司現金流已經斷裂,已經處于嚴重的資不抵債的不良運行之中。甚至連李征他們這些大明集團公司的保安人員,工資拖欠那是正常現象,完全沒了下文也屬于日常操作。
因此山西兵一向都是饑一頓飽一頓,這種情況下還能夠維持如今的軍心士氣,李征發現這大明的軍隊也不象自己固有印象中的那般完全上不了臺面。
不過這種缺糧問題對于大部隊來說自然是極為困難的,對于他們這些夜不收來說,就太簡單了。能夠成為軍隊的夜不收,他們都是軍隊中的佼佼者,而且外出哨探脫離了軍隊上峰的束縛,弄點吃食那就更加的簡單了。
崇禎二年的時代,野外的環境與后世人滿為患時山區都被開發一空完全不一樣。這里的山區大部分還保持著自然的環境,里面的野味還是不少的。也許普通的百姓拿野兔、野豬、野雞這類的動物沒什么辦法,但是在經過訓練的軍人面前,這些都是一個個會跑的美味。
一口氣跑出十數里為大軍前驅,一行十數人斥候分出兩三人保持警戒后,其他人便開始圍獵了。不多時,兩只肥美的野雞和幾只野兔就成了他們的早餐。
在一條小溪邊收拾了一番,十數人興高采烈的圍在火堆前開始烤肉。
明末的節奏明顯讓李征覺得不適應,他分派回去報平安的夜不收已經去了兩三躺了,傳回的信息卻依舊是山西兵還在收拾輜重。看起來,指望他們能在中午前撥營前行,已經是不太可能的事了。
這一餐在無人打擾的情況下,倒是十分的盡興。幾十斤肉食被十多人一掃而空,對于這些大胃王,李征也分外的佩服。尤其是黑子和孫昌,更是將骨頭都嚼碎咽下,委實讓李征覺得開了眼界。
大軍開撥,夜不收也不可能只派出一隊。在其他方向,有一隊夜不收卻沒有李征他們這般輕松愜意,因為正在執行著更加危險的哨探行動。
他們這隊夜不收哨探的方向卻是北京方向,這是后金兵肆虐的地方。在隨時可能遇敵接戰的這種心理壓力下,他們完全沒有心情做什么打獵改善生活的想法。
因為后金入寇的消息早就傳遍京畿,這一路上,村莊幾乎都是空無一人。這隊夜不收根本找不到任何的補給,這讓本就肚皮空空的他們更加的焦燥不安。
他們小心翼翼的搜索了大軍后面方圓百里,這才發現一座有人的村寨。
“TND,終于看到有人的地方了,不如先去尋些吃食再說?”
其中一個夜不收用力揉了揉肚子,眼睛都在冒綠光。
“是啊,都十幾天了,就沒幾天吃過飽飯!”
其他人也紛紛叫嚷著,當兵吃糧,但是他們這些兵也委實太凄慘一些了,餓著肚子還得和最兇惡的敵人作戰。
群情洶涌之下,夜不收隊長也沒有辦法,只能點頭同意。反正搜索這么大的范圍了,也沒看見建奴的影子,找點吃食也耽誤不了多久。
一行人策馬行近,發現有炊煙的只是村中一座大宅子,而且看情形,這個大戶是正準備轉移的。大門外馬車已經準備了好幾輛,還有幾十個護院打扮的人,正在來回的搬運東西,一箱箱一袋袋的,應該是錢糧。
看到十數騎策馬而來,莊子里的人明顯緊張起來,許多莊丁都是發一聲喊,將手中的木箱,米袋隨手一扔,直接逃進院內,緊閉院門,瑟瑟發抖的看著奔來的騎兵。
“老子們是大明山西勤王軍,出來一個會喘氣的。將軍要俺們征一點糧食以補軍用!”
夜不收隊長策馬在前,威風凜凜的看著這群驚弓之鳥,十分得意的喝道。他們要的只是自己的口糧,但把自家大軍的虎皮扯出來,效果會更好一點。
“是官兵!”院內的莊丁明顯松了口氣,有人忍不住叫了起來,“識相的趕緊走,我家老爺你們可惹不起!”
“還挺橫!老子專制不服氣的!哥幾個,先打開一包糧食喂馬,再趕一車糧回去。”
眼見那人只是嘴上阻攔,夜不收隊長嘿嘿一笑,根本不以為意。
他們本來只負責哨探,沒想到居然還有糧食這種收獲。他可是明白糧食對山西軍的重要性,若是執行任務之余,還能弄一些糧食回去,將軍肯定會有賞賜下來!
老大發話了,這些丘八們自然不會客氣,幾人先將一包糧食直接用刀戳個口子,打開分給坐騎。這才七手八腳的將一輛大車裝滿糧食,吆喝一聲,便趕著驢車回轉。
當然在這個過程當中,一些手腳不干凈的人自然免不了‘無意’打開了幾個木箱,將里面的東西把各自的胸口處塞的滿滿當當。
正在眾人心滿意足準備離開之時,一個有些蒼老的聲音卻是從正門處傳了過來,“慢著!哪來的丘八?誰給你們的狗膽,竟敢青天白日之下搶掠我傅正陽!”
“傅正陽?什么東西?沒聽說過!”
夜不收隊長心中思索一番,并沒有對這個人的印象,眼見對方竟然想阻攔他們,頓時怒喝出來。
“放肆!老夫乃是萬歷三十二年同進士出身,歷任御史,京察官!”
傅正陽猛的頓了頓拐杖,提聲喝道。
御史,京察是什么官,在京城有多風光,夜不收隊長并不知道。但是這個進士的名頭就已經讓他有些手足無措了,在他們家鄉,一個舉人就可以雄居一方了,更別說更高一級的進士了。
一想到竟然惹到這么一尊大佛,這個夜不收隊長恨不得自己抽死自己。這大佛可是連自家將軍都不一定招惹的起的存在,嚇的他趕緊翻身下馬,恭敬的回話道,“不知老大人在此,多有得罪。兄弟們都是粗野慣了,沒有禮數,卑職在這兒向您賠罪了!”
“哼!”
傅正陽卻是絲毫沒有抬眼看他,只是仰頭看天,冷哼了一聲。
“卑職明白!明白!”夜不收隊長低頭哈腰的賠著笑,對著后面的手下喝道,“快將東西全部放下!”
十幾個夜不收頓時不情不愿的將所有東西都掏了出來,夜不收隊長見傅正陽還是毫不理會于他,咬了咬牙賠著笑道,“兄弟們粗魯,沖撞了大人。卑職愿意留下一匹馬作為賠禮,還請大人看在俺們是山西遠來勤王的份上,恕罪則個。”
“你來勤王是奉了朝廷大義,與吾何干?”傅正陽翻了翻眼白,冷漠的說道,“你搶我錢糧,就是打我臉面,如何能就此干休?”
“那大人意下如何?”
夜不收隊長心中咯噔一聲,知道碰到難說話的了,小心翼翼的問道。
“首犯斬首示眾,從犯穿箭示眾!”
傅正陽冷笑一聲,定定的看向夜不收隊長。
“這!”
夜不收隊長心中怒火頓時洶涌而起,眼中的寒芒閃爍不定,最后卻是依舊變成了謙卑。
“大人,我等已經歸還錢糧,還有賠禮送上。大人,如今正是國難當頭,還請大人網開一面,容小的讓他們讓戰場戴罪立功……”
但他話還未說完,傅正陽已經一翻白眼,“建奴敢來入寇,自有官兵剿滅!休得以國事誤我家事!老夫已經給了你機會了!若是我上奏朝廷,怕是你們一個也活不下來!老夫心意已決,無須搪塞!”
傅正陽有理由生氣,之前因為這廝眼中兇光大盛,委實嚇得他不輕。當這家伙又服軟了,再想起之前的恐懼,頓時有些惱羞成怒,更加不想輕易放過他們。
見傅正陽如此堅決,夜不收隊長也收起了息事寧人的想法。按照對方的處理辦法,自己做為首犯,鐵定一死。既然自己左右都是個死,那又何必便宜這老匹夫?如果盡搶了這老匹夫的糧草,定然能夠大大緩解本軍的糧荒,想必大人看在這些錢糧份上,也會保自己一命吧!
心意已決,這夜不收隊長頓時換了一副臉孔,一揮手,下令道,“將所有糧食全部裝車,拉回軍營!”
“你敢!”
傅正陽大急,幾步竄到夜不收隊長身邊,也不知道他這一大把年紀,是如何做到健步如飛而來的。
“大人,如今兵荒馬亂,建奴也在京畿肆虐。我勸大人還是安穩躲在家中躲避,小心被亂兵傷了性命!”
夜不收隊長一把便將傅正陽推出數米遠,‘鏘’的一聲,手中已經多了一把腰刀,他眼中寒芒閃爍,死死的盯著傅正陽,尤其是最后一句話,更是一字一句的說出,頓時將傅正陽還想喝罵的話語完全的堵了回去。
“秀才遇到兵,有理說不清!真是斯文掃地啊!”
幾個莊丁大著膽子將傅正陽扶起,卻發現家主已經屎尿齊流,只是嘴里不斷的念叨著這兩句話。
沒了阻攔,原本就一肚子氣的夜不收們頓時如狼似虎的沖進院內,將一切可以搜的到的糧食全部搬上了車。在一莊人戰戰兢兢的目光相送下,大搖大擺的趕著大車向著南方而去。
他們不知道的是,在他們離去的同一時間,已經沐浴更換過衣物傅正陽正咬牙切齒的書寫完奏章,令一個心腹家丁十萬火急般送向京城。
但是傅正陽不知道的是,這道奏章會帶來何等嚴重的后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