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禎六年五月底,李征再一次回到了澤州府。
之前俘虜的流寇,李征不可能千里迢迢的帶回山西。雖然不情愿,但這數千已經過慣刀頭添血的流寇俘虜,令其解散回鄉顯然是個不負責任的決定。
這些人只能留給新任的湖廣副將左良玉,擴充他的班底,至于左良玉如何將他們收納入體系,那便不是李征能考慮的了。
回到澤州后,李征第一時間便是去了鑄炮工坊。
之前在回程之中,李征便收到輾轉而來的消息,張匠頭已經制出了數門合格的陸戰火炮,而且也已經通過了驗收。
不過代價是慘不忍睹的,張匠頭完全就是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
與其說這是他研發的,不如說是老天爺賜給他的。
因為這數門炮的成功,是建立在一百多門炸膛火炮的尸體上完成的,而且還沒有任何的工藝體系,完全就是運氣到了,才妙手偶得之。
換句話說,那便是日后還想造的出來,還得去多燒燒香。
這種答案自然不是李征想要的,他目前最重要的便是完成一個鑄炮的體系,一個可以不斷量產的體系。
大明不缺火炮,也不缺乏能造炮的工匠,只是他們造的炮全部都是泊來品。
基本上都是歐洲人賣過來的,并不是說這些炮不好,而是因為那些炮全部都是艦炮,隨船作戰尚可,但用于陸戰,只是一個運輸問題就能將大明軍隊給弄崩潰掉。
這些炮大明工匠可以仿制,但仿制出來的火炮基本上都只有擺在城頭嚇唬人一條作用。
這種炮打的很遠,近距離盲區更大,最重要的是重量更是驚人,動不動幾千斤的大家伙,很難做到隨同軍隊通過各種復雜地形。
李征雖然也不懂得如何鑄炮,但自信挑挑問題的能耐還是有的。
來到鑄炮坊,李征直接被一股熱浪沖的滿頭是汗,巨大的坊間時,百多個匠人正在忙碌的工作著。
聽到李征的到來,張匠頭快速的跑了出來,帶著所有匠人跪倒在地。
李征眉頭一皺,盡管來到這個時代已經數年了,但他依舊還是不習慣別人向他跪拜,怎么看怎么象是自己前世去祖墳祭拜一樣,沒來由的覺得晦氣。
等這些人行完禮,李征便吩咐他們先停下來,準備開個會討論一下鑄造成功的那幾門炮。
對李征來言,根本不存在什么天神眷顧之類的廢話,成功必然有其道理,同樣,失敗也必有因。
“先講一下如何鑄造火炮。”
對于這種完全陌生的領域,李征并沒有瞎指揮,而是決定先聽聽概要,也好多一點認識。
自家老大要聽,張匠戶自然不敢藏么,便絮絮叨叨的說了起來。
如今的大明,鑄炮方法有兩種,一種是鍛造法,主要制作小炮,一種是鑄造法,是制造大炮所用。
這兩種辦法都極繁瑣,鍛造法先是炒鐵,然后再制板,卷筒,加厚,接合,吊頂,挫出火門。
這些名詞李征能聽的懂,但是其中的工藝就讓他兩眼一摸黑,完全記不住其中繁復的工序。
倒是鑄造法相對簡單一些,先制作泥模,然后再炒銅,燒成銅汁,最后灌入橫縣之內即可。
然后就只剩下凝固的過程,和最后敲碎泥模,挫光滑炮管,挫出火門。
如今李征需要的火炮也是大炮居多,唯一的要求便是輕便,射程倒沒太多要求,只要實力彈有三百步左右,散彈有八十步上下即可。
但造出輕便的火炮,并不是等比例縮小火炮就能做的到的,等比例縮小后,火炮炮管不可避免的變薄,極容易炸膛。
李征在這方面也是一個白給貨色,自然不會在研發之前給張匠頭什么瞎指揮的思路,這也導致從無到有的摸索過程中,自然糜費多多。
好在李征雖然沒什么思路,卻推崇有例可依,任何的制作過程,無論對錯,都需要詳細記下,為此還配備兩個書記員專門負責此事。
而且火炮制作之時,任何工序都得有制作之人的名字標記其上。其一是追責,其二則是應對如今的這種情況。
聽了半個多時辰,李征的腦袋也有些暈乎乎的,制止了張匠戶繼續的嘮叨,他輕輕敲擊著桌面,終于再次開了口。
“之前那五門合格的火炮,各個工序制作者出列!”
李征沉吟了一下,開口說道。
他話音一落,二十余人便站了出來,人人臉上都是一臉紅光,眼睛灼灼的看著李征,等待著即將到來的賞賜。
“你們中以工序為分類,各自站于一起。”
期待中的獎勵并沒有出現,李征掃了他們一眼,又開口道。
這些人有些失望,但卻不敢說出來,聞令立即以工序分類為標準,再次分成了五群人。
這時情況已經很明顯了,二十余人雖然分為五群,但有多有少,少的只有兩人,多的則有七八人。
李征指著那最少的兩人,向張匠戶問道,“這二人是屬于哪道工序?”
“回將軍,這兩人是做泥模的!”
張匠戶不敢怠慢,立即出聲回答道。
其他工序的人數不少,顯然決定火炮質量的核心環節,應該就是這兩人這一道上了。
“你們二人一共做了多少泥模?合格的火炮占幾門?”
李征點了點頭,向著二人問道。
“小的一共做了三十七具泥模,合格一門。”
其中一人有些尷尬的站了出來,小聲的說道。
聽了這家伙的戰績,李征臉也有點黑,三十七比一,那他成功的那一門,真的完全憑的是運氣。
不過他也不好說什么,決定是他下的,工藝流程也是早就有定數的,如今質量問題,也只能說這家伙手藝不精,怪不得其他。
“回大人,小的一共做了十八具泥模,合格四門。”
另一人滿面紅光,充滿希冀的回答道。
十八比四,這個數據若是換了后世,絕對會被扔出工廠外。但對比了之前那個極離譜的數字,李征不由覺得這已經是個寶了。
“你不是本地人吧?之前可是做過這個?”
聽著這人的口音不是山西音,倒有點象是京畿那邊,李征也好奇的問道。
“回大人,小的原本是京城軍械局的,之前在軍械局內,也曾做過虎蹲炮,還有弗朗機炮,不過將軍要求的這種火炮倒是從未做過。”
這家伙倒是沒有隱瞞,小心翼翼的回答道。
看著這家伙說話之時有些畏畏縮縮,而且似乎還有話未說出口,李征輕咳一聲,道,“有什么話盡管說,若是有利于匠坊,本將必有重賞!”
“大人,小的覺得這樣做炮是不成的,沒有現在的圖紙,就開造這么的多的火炮試手,更是極大的遭踐……”
這人說話聲音更小心了,邊說邊觀察著李征的表情,一副戰戰兢兢的樣子。
但看到李征臉上并沒有惱怒和不悅之色,而是在靜心聆聽,他的膽子也慢慢大了起來,“炮坊如今匠人大多未接觸過火炮鑄造,須得先教會他們如何入手,提升技藝,然后再談如何造炮。”
“而且這火炮鍛造,也得由淺入深,先從已有的圖紙先造小炮,待小炮鍛造手藝熟練了,再造弗朗機炮,然后再談其他!恕小人直言,這泥模法已經有些落后了……”
看著李征臉上浮現出贊賞,這人膽子便更大了,說話也越來越有底氣。
“不必說了!你叫什么名字?”
這些技術性的東西李征聽不太懂,他直接伸手制止了這人的侃侃而談,突然問道。
“小人叫何修良!”
何修良精神一振,大聲的回答道。
“好!本將升你為副百戶,協助炮坊張百戶鍛造火炮,一切按你說的辦,本將等你的消息!不過你多久能給本官造出五十門虎蹲炮,二十門弗朗機炮?”
李征向來相信專業的事,交于專業的人去辦理,他只要結果。
“最多半年!”
何修良精神一振,拍著胸膛保證道。
半年時間說長不長,說短不短。
這個時間對于李征來說,雖然有些慢了,但已經吃過躍進的大虧,他也知道技術的提升是完全不可能靠拍腦袋就能做到的。
“那這事就交于你了,坊內人員由你安排。兩個月內先做好十門虎蹲炮和至少兩門弗朗機炮,送至軍營驗收。你可能辦到?”
雖然不打算拔苗助長,但適當的壓力還是給給予的。
何修良默默思索了片刻,這才勉強開口答道,“卑職遵命!”
李征當然聽的出來,這話畢竟勉強,忍著心中不快,和顏悅色的問道,“可是還有什么問題?”
“大人見諒,這虎蹲炮還好說,可以卷筒用鉚釘鍛造。只要督促的緊,兩月之內,數十門火炮還是可以產出。”
“但這弗朗機炮,則需要失蠟法自理,只是一個模具制造不用太久,但陰干就需要數月工夫,還得大量熟悉工藝的匠人處理。”
“但懂得這工藝的,現今唯有卑職一人,這讓卑職如何去弄?”
何修良此時滿心都是無奈,剛剛從白身一躍而為副百戶的喜悅也消散大半,這任務完全是要他小命啊。
“人手問題,本將無法給你解決,還得靠你自己。本將可以給你些幫助,你找來有真材實學的匠人,一個本將給二十畝軍田和二十兩安家費!”
雖然李征變不出來技術人才,但人才是可以高薪挖取的,剛剛發了大財的李征,對于這種支出完全不放在心上。
“二十畝軍田和二十兩安家費?”何修良一下子有些懵了,良久這才弱弱的問道,“那卑職有沒有?”
“你不在此列。”看著這家伙頓時萎下去的模樣,李征忍著笑道,“你有一百畝軍田和三百兩的賞銀!而且到期完成本將軍的交待后,你還有兩百兩的賞銀!”
“多謝將軍!卑職若是克期不成,卑職拿腦袋向將軍謝罪!”
何修良一下子如同打了雞血,斗志昂揚的回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