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十騎擁簇而來的,不是別人,正是如今在皇帝面前大紅大紫的內閣次輔楊嗣昌。
盧象升帶著眾將迎了出來,還未寒喧完成。營外又是一陣人聲喧嘩,數千軍隊滾滾而來。
之前便得到過報告,盧象升知道這是宣大來的勤王大軍,將情況告之楊嗣昌后,楊嗣昌倒也沒有急著入營,反而與盧象升攜手立于原地,靜候著這軍隊的到來。
不多時,一面‘虎’字大旗與一面‘楊’字大旗并肩而來,正是大同總兵虎大威與宣府總兵楊國棟。
見到楊嗣昌與盧象升竟出營相迎,兩人頓時驚訝的直接滾落下馬,遠遠便跪于地上行禮問安。
“兩位將軍無須多禮,如今情形緊急,且先入營再說!”
盧象升為一軍之主,當先招呼道,令二人起來說話。
一行人相攜入營,大軍云集之下,人人都覺得精神振奮,胸中豪情萬丈。
尤其是曹變蛟,虎大威見到他時,更是有些恍惚。
遙想當年與曹文詔,李征并肩作戰之時,那是何等的睥睨天下,甚至連皇太極親臨,亦不曾占得絲毫便宜。
如今事過境遷,曹文詔陰陽兩隔,李征又是反目成仇,人生際遇如何不令人感嘆萬千?!
“虎帥,楊帥遠來辛苦,不過如今不是客套之時,你二人帶了多少兵馬?”
眾人匯聚于虎堂,盧象升與楊嗣昌高居主位,盧象升稍稍客套了一句,便直接直奔主題。
“回督師,大同鎮南北受敵,只得抽出兩千勁卒前來,委實汗顏!末將唯一敢保證的是,這兩千人只要還有一人在,就決不后退半步,我等與建奴不死不休!”
虎大威上前一步拜倒,一臉慷慨激昂的說道。
“說的好!”盧象升目光精光暴射,擊節贊賞道,“虎帥果然當的起燕趙豪邁之士!不過也難為虎帥了,南有李征逆賊,北有北虜虎視,這般情形下依舊抽調精銳而來勤王,足見忠義!”
“督師見諒,宣府甫遭重創,眼下千瘡百孔,幾番抽調,也只得兩千人前來……不過末將與虎帥之心一般無二,只求與建奴決一死戰!”
楊國棟剛剛上任宣府,就遭遇多爾袞破關而入的怪事,幾番蹂躪之下,宣府還能戰者,委實不足。
“只要都是敢戰之士,雖少亦堪大用,楊帥無需自責!”
對于宣府之事,盧象升更是知之甚詳,當下沒有絲毫責難,好言安慰道。
“如今建奴肆虐京畿,正是我輩武人用武之地。今日圣上更遣閣老前來,更是期望極重!今日我官軍云集于京畿,當奮起精神,與來犯建奴一決生死!上不負辜圣天子隆恩,下不負天下萬姓期望!”
“本督自奪情督軍以來,已立下死志,若不能逐建奴于京畿,那便戰死于沙場!萬望諸軍與吾,同生死,共進退,戮力而前,不負男兒生于這世間一次!”
盧象升心中澎湃,雖然敵強我弱,但心中的豪情卻是再也無法掩飾的住。
“愿隨督師左右,不負男兒之身!”
有了虎大威與楊國棟二人起頭,帳內氣氛已經被渲染了起來,盧象升豪邁無畏的一番話,更是令得帳內諸將都有些熱血沸騰。
甚至遼東一系的將領們,也都胸口滾燙,全都拍著胸膛保證著。只是他們中有多少人是真,多少人是假,就只有他們自己清楚了。
“得諸君相助,破敵必矣!”
有了眾人的擁護,盧象升心中更是大定,一拍桌子,興奮的說道。
“咳咳,盧大人且慢。”
但正當盧象升準備趁著軍心鼎盛,安排軍隊出征事宜之時,身邊的楊嗣昌卻是輕咳一聲,將他后面的話給打斷了。
“閣老還有何訓示?”
盧象升詫異的看了一眼楊嗣昌,依舊還是十分客氣的說道。
“本官沒有什么訓示,只是圣上心中卻有些憂慮……”
楊嗣昌抬起了手,向著北京方向拱了拱手,肅然的說道。
“請閣老明言!”
一聽事情牽制到了崇禎皇帝,盧象升也是肅然起來,向著楊嗣昌更加客氣的道。
“圣上憂慮的不僅僅是東奴,還有河南的流寇,日前李自成已經開始兵圍開封,雖然屢攻不克,但開封府除了開封城之外,已經盡數糜爛,這當為之奈何?”
楊嗣昌肅容,向著盧象升輕飄飄的問出了這個問題。
“李闖流寇,不過一介土寇罷了,待收拾了建奴,本官自然會引馬向南,滅此朝食!”
對于李自成,盧象升心中卻是并不以為然,他與流寇交手次數已經不少了,對于收拾這些手下敗將,他還是有十足的信心。
“盧大人的兵略武功,本官自然是信服的。”楊嗣昌輕笑一聲,接著話鋒一轉,“但盧大人能否保證,一定能夠擊敗建奴,橫掃遼東?”
“兵兇戰危,戰場局勢瞬息萬變,豈能有必勝之仗?”
盧象升心中已經覺察到不妙,仔細的看了一眼楊嗣昌,平淡的說道。
“那即是勝敗難料了嘍?”
楊嗣昌淡淡一笑,并不準備將這個問題糊弄過去。
“確實如此。”
盧象升是個耿直之人,當下也是十分痛快的承認。
“本官明白了。本官在問大人最后一個問題,就算盧大人打贏這仗,建奴就可以從此被滅了么?”
楊嗣昌悠然點頭,緊接著又提出了一個不是問題的問題。
這個問題盧象升并沒有回答,誰都看的出來,建奴此次大軍只是八旗中的半數兵力,敗雖然元氣大傷,但距離被滅還差的極遠。
“若是盧大人與建奴在京畿一戰后,官兵損失必不會少,到時還有多少余力向南?若是此時山西的李逆出兵北上,朝廷又如何招架?”
“你要知道,朝廷此時所有的精銳俱掌于你手,一旦有失,動搖的可不僅僅是國本,更是江山社稷!”
“盧大人這般只為一時之氣,以舉國之氣運押入一場打贏也并無所獲的大戰,于國于民,又有何用?”
楊嗣昌的話語越來越是嚴厲,最后更是聲色俱厲,字字誅心。
一場拼死拼活才能打贏的大戰,卻被代表朝廷而來的楊嗣昌說成無足輕重,這一刻,不僅僅是盧象升,其他各路將領,也都覺得心中憤懣,戰意俱消。
說實話,在打擊官兵士氣這方面,大明朝廷向來做的都是極為出色的。
“那依閣老之見,又當如何?”
半晌后,盧象升強忍著胸中怒火,平靜的問道。
“攘外必先安內!建奴往來擄掠,看似強大,卻不足以立足華夏,只是疥癬之患。流寇往來于大明腹心,此輩才是心腹之患!今日當保存實力,全力剿滅流寇后,以舉國之力向北,方為上策!”
楊嗣昌猛的一拍椅背,義正辭嚴的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