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禎十二年,正月十八,開封城下。
李自成遙遙望著開封城,去年的這個時候,還是他第二次攻打開封之時,但誰也沒有想到,又是一年過去了,他還是在開封城外,依舊沒有進入城中。
對于開封城的堅韌,李自成心中也有些欽佩,孤軍守孤城,卻是能夠堅持七個月之久,城內的狗官們,能力還真不是吹出來的。
不過眼下,李自成倒是不太著急了。
開封城下,他已經磨礪出了十數萬大軍,這些連續征戰大半年的青壯,已經不再是之前普通的民夫,已經完成了蛻變,越看越有強軍的樣子了。
而開封城雖然依舊還在抵抗,但是他們的物資已經消耗待盡,無論箭矢還是檑石,或者火藥,從兩個月前,城中的各種攻擊都是稀稀落落的,根本沒有一開始之時那般的暴風驟雨。
若非河南難得的一場連綿一個月大雨,開封城早就被拿了下來,不過這樣也好,正月大家都不想動刀兵,也正好讓全軍好好休息休息,等待天晴之后,一鼓作氣直接拿下開封。
對于開封城內的官員,李自成已經沒有多少殺心了,若是可能的話,他真的想將這些能官干吏全部納入麾下。
“大哥,這開封城看起來已經快守不住了。驢球子的,耗了咱們這么久的時間!”
大帳掀動,一個魁梧的身體擠了進來,十分自然的坐于李自成身邊烤著火,一邊不爽的發出抱怨聲。
李自成身邊的牛金星看了一眼沒有任何規矩的劉宗敏,眼中露出一絲厭惡,作為一個正統的士大夫,他對于這種完全沒有任何規矩的草寇作風極為看不慣。
“劉兄弟莫要著惱,這他娘的也真是奇了怪了,干旱了這么多年,今年卻是雨水這般的多,這也是沒法子的事!”
李自成顯然沒有那么多的規矩,絲毫也不覺得有什么不對,笑呵呵的向旁邊坐了坐,主動給劉宗敏留出更多的位置。
“只是這么大的雨,那邊大河上的水位可是一直在上漲,可得小心點,莫要潰了堤,那就慘球嘍!”
劉宗敏舒服的伸了個腰,剛剛巡視全營回來,這會兒坐在溫暖的大帳中烤著火,說不出的愜意,懶洋洋的說道。
“軍師,可有安排人員巡查?”
李自成當然不會放過這種潛在的危險,轉頭向牛金星問道。
“回闖王,十日前便已經安排人手日夜值守,只要河堤稍有不對,便會日燃黑煙,夜點烽火,絕對不會出任何事情!”
牛金星卻是懂禮的多,回話之前更是彎腰鞠躬,語氣堅定而又恭敬的回答道。
“軍師你就是禮多,都是自家兄弟,弄那么多花樣干啥?”
李自成輕輕皺了皺眉,有些不悅的擺擺手說道。
“闖王!圣人有云:禮樂之邦,方為中華。禮樂崩壞,人人悖禮妄為,則天下動亂,我華夏自古而今,莫不如是!闖王不可不察也!”
牛金星卻并不應命,反而將臉一板,義正辭嚴的說道。
“行了行了!我知道了!李巖兄弟不是又押送了一批糧草過來么,軍師看看是否到了!”
李自成對這些繁文縟節十分的頭疼,聽到圣人云云什么的,更是感覺全身都有些起雞皮疙瘩,趕緊擺手將話題轉了開去。
牛金星無言的看了李自成一眼,卻也只能應命而去。
淋淋漓漓的小雨一直到天黑時分才將將收住,這寒冬夜風中,根本就沒有人愿意多呆在外面片刻。
黃河大堤上,一隊闖軍士兵卻是冒著風雨前進著,夾雜著凍雨的寒風,艱難的前行著。
“他娘的,闖王就是欺負咱們河南人老實,這么大的風雨,一個鬼影子也沒有,非得要咱們出來巡邏,巡個鬼啊!”
這群行走著的闖軍,突然一人打了個噴嚏,用袖子抹掉鼻涕,氣鼓鼓的說道。
“你他娘的就知足吧!要是沒有闖王,你一家老小早就餓死了,就這么就風雨,你小子就鬼叫個啥哩?丟人不丟人?”
帶隊的是一個臉相憨厚的中年漢子,一口地道的河南腔,聞言很是滿的瞪了一眼手下這個毛頭小子,惡狠狠的罵道。
“曾叔莫氣,俺也只是隨便說說,不當真,不當真!”
說話的小子頓時慫了,對于這個帶著他家人逃難來到洛陽的曾叔,不僅是他的長輩,更是他全家的恩人,眼見對方生氣了,趕緊賠著笑說道。
“你小子就是欠收……咦,那邊火把怎么突然熄了,這雨下的也太大了吧,娘的,包了松脂的火把也能澆滅!”
曾叔正要多訓斥兩句,卻是輕咦了一聲,看著遠處有火把一閃而熄,有些狐疑的嘀咕了一句。
沒有人懷疑這是來搞破壞的,這鬼地方就算搞破壞,也是自尋死路。而且官軍連番大敗,朝廷的援兵已經數月未見一個了,而且闖王的探馬也不是吃素的,根本不可能有人欺的這么近,闖營卻還一無所覺。
在黑暗之中,火把能夠照耀的地方本就不大,也根本看不清楚遠處到底出現了什么情況。
曾叔并沒有急切過去,只不過是將熄滅的火把重新點燃而已,耽誤這么會兒工夫并不算啥。
畢竟在這大冷天胡亂奔跑而前,對體力的消耗可是極大的。
換句話說,就是會更快的餓起來,而他們的口糧是定額的,餓了可是沒地方找食去。
相距兩百步左右,幾分鐘曾叔便到達那處火把的位置。
不過哪里不僅僅是一枝火把熄滅,還影影綽綽站了不少的人!但當他看清對方著裝之后,已經完全遲了,一抹寒光直接劃過他的脖子,大好人頭沖天而起!
對面的竟然全是穿著鴛鴦戰袍的明軍,人數至少十數人,而且早就劍拔弩張,只等著他們過來!
但是不等曾叔下令作戰并發出信號,堤岸之外的黃河之上突然出現無數聲嗖嗖聲響,百多張弩弓同時擊發,這一隊人直接便被亂箭亂刀砍成肉泥。
十數人快速的撿起掉落地上的火把,然后便大搖大擺的舉著火把開始沿著河堤巡邏而過。
在遠處看來,也只不過是火把閃爍了一下,便即再次恢復正常。這大風天,火把被吹的忽明忽暗根本就是平常事,完全沒有任何值得懷疑的。
從黃河中的木筏上連續不斷有人跳上岸來,最后上來的是一個短須,精瘦之人,這人眼神銳利,顧盼之間更是帶著一股殺伐果斷的氣息,正是剛剛脫離牢籠的孫傳庭。
對于這個破堤水淹闖軍的計劃,孫傳庭與楊嗣昌可謂一拍即合,兩人都是不怕犧牲人命的主,只要目的是正確的,那沒有什么事是他們做不出來的!
說到底,兩人都是為達目的不擇手段之人,唯一不同的是兩人一個無論內外皆是主戰,一個主張對外妥協對內鎮壓,政治觀念不同,這才相互瞧不上眼。
為了不讓手下人壞事,孫傳庭更是冒險親自帶人來到大堤,以便及時處理各種突發事件。
“老夫觀察了數日,這些巡邏闖賊大概一個時辰一輪換,都快點動手,多挖幾處堤岸,半個時辰內要給本官全部完成!”
孫傳庭根本沒有絲毫猶豫,立即壓低聲音下令道。
這百多人只是這次偷襲的其中一股,其他人則是因為水流緣故,分散于各處。
不過這也在孫傳庭預料之內,出發之前便已經有過交代,無論到達哪里,在隱蔽自身之后,便行到哪里挖到哪里!
不多時,整個堤岸上,叮叮當當的聲音不絕于耳。
只是在寒風呼嘯中,這點動靜根本就無法及遠,數百步外的闖營更是絲毫未察。
只有負責觀察堤岸警情的士氣,一邊烤著火,一邊時不時的扭頭看一眼遠處的堤岸。
不到一刻鐘,準備充足的偷襲分隊已經成功挖開第一個缺口,渾濁的黃河水順著缺口不斷的向外滲出,不斷浸濕泡軟堅硬的堤岸。
而一浪浪的黃河水則是不斷的沖擊而來,將這個缺口不斷的沖的更大。
不到半個時辰,七八處缺口已經被挖開,潺潺的水流歡快的越過這一個個小口,順著高高的堤岸不斷流下,在黑暗中,卻是根本沒有任何人有所察覺。
十多分鐘后,第一個被挖開的缺口已經在水流的沖擊下,從拳頭大小變成了人頭大小。
在水流流的更加湍急之下,缺口變大的速度更是急速的增加著,只是數分鐘便是擴大了一倍。
越來越多的水流更是加快了這一進程,密密麻麻的裂紋開始遍布在堤岸之上!
遠處闖營的大營之中,再次亮起了一隊火把,這頓時讓一直緊盯著闖營的孫傳庭心臟都開始揪緊了。
但是很快他發現,這只是一支過來換防的隊伍,行走之間更是松松跨跨,完全是一副例行公事的模樣,而人數更是只有寥寥的二十余人,并非他所想的闖營發現了端倪。
看著這些人慢騰騰的行來,孫傳庭再看一眼已經擴大至半米左右的缺口,還有那已經開始搖晃起來的堤岸,他冷冷一笑,向身邊的一個護衛一揮手。
頓時一聲嘹亮的野鴨叫聲響起,四周不斷的出現各種水鳥的回應之聲。
在一片回應聲中,水中的木筏卻是快速的向河北而行。
來到河北岸上,孫傳庭一臉笑意的聽著河對岸不時傳來的驚呼之聲,最后在一聲巨大的轟鳴聲中,滿意的瞇起了雙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