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著小舟旁邊翻滾的巨浪和成百上千的舟幽靈，禹木實在覺得這擺渡河不是很適合“泡腳”，連忙把腳從水中抽了出來。
“老船家，不知道你說心里一直有個事兒想不通，到底是什么事兒，方不方便說出來，我們幫你參謀一下。”
“對啊，反正在這擺渡河中這么無聊，聊聊天嘛。”墮天躺著船板上，時不時踢踢腿，句句胳膊，實在是有些無聊。
“要說起來，也不是什么大事兒。”船夫嘆了口氣，“兩個小娃娃，你們聽過水神的傳說嗎？”
“神鬼兩界，關于河神的傳說這么多，我們自然聽過，神殿版本、街市版本，還有說書的版本，我都知道。”墮天舉著手，顯擺道，“想聽哪個，要不我來講一段？”
“河神的傳說，我倒是也知道一些，不過，各個地方的傳說也不太一樣。”禹木托著下巴，若有所思地問道，“船家，難道你想不通的事情和水神有關系？”
老船夫沒有搭話，慢慢停了手中的長篙，目光融在了擺渡河中。
擺渡河不同于其他的河水，河水呈現出深藍色，魚和水草都很少，只有巨浪和數不清的舟幽靈，就像是他們的樂園一樣。
“傳說啊，水神貌美，縱觀這神、鬼、人間、幽冥四界，都排的上號。”老船夫捋著胡子，悠悠說道，“我生前是個秀才，不說飽覽群書，也差不多，雖然沒在書中找到‘黃金屋’，卻找到了‘顏如玉’。”
在書中找到了“顏如玉”？
禹木干咳兩聲，不好意思地說道：“您還是個性情中人啊，那種書不好找吧？”
“小伙子，我說地這‘顏如玉’，可不是。”老船夫輕輕笑道，“我所說的‘顏如玉’便是古書中的‘水神’。”
“水神真有這么漂亮？老船家，你不管生前是在哪一界，加上這幽冥界，也不過就了解到兩界的而已，怎么知道她是‘四界女神’？”墮天好奇地問道。
“我生前自然是不知道，但是來到這幽冥界中，擺渡之人來自三界，自是確認過了。”老船夫哈哈笑道，“所以說，我生前戀上水神這件事，至今無悔。”
“雖說水神只是個傳說，但是喜歡了便喜歡了，這有什么可頭疼的？”墮天停了這么半天，也沒聽明白老船夫到底是為什么事兒掛懷。
老船夫休息好了，又撐起長篙，嘆著氣介紹道：“我當時迷戀水神，又喜好吟詩，便做了不好關于水神的詩詞。”
“然后呢，尺度太大，褻瀆了水神？”墮天鼓著臉，不開心地催道，“你能不能別大喘氣，就不能一口氣說完嘛？”
“人老了，確實有些嗦。”老船家自嘲了一句，繼續說道，“我妻子段氏，是個醋壇子，見我每日想著水神，吟著關于水神的詩，你們猜她最后做了什么？”
“那我知道了，你妻子一定燒了你所有關于水神的詩詞，然后給你投了毒！”墮天突然坐起身，一邊說著，一邊比劃著抹脖子的場景。
“若是如此，那也爽快。”老船家搖頭苦笑，“我那內人，醋壇子一摔，竟然投河自盡了。”
“明明是你的錯，犯得著跟自己過不去嗎？”墮天靠在船邊，毫不客氣地說道，“所以呢，你也跟著她自刎了？”
老船夫沒有搭話，只是搖頭。
禹木看他樣貌怎么也有五十，想來妻子死后并沒有想不開。
“老人家，生死有命，你妻子的事情也不能完全怪你。”禹木見老人神傷，安慰道。
“怎么就不怪他了？移情別戀，朝三暮四，這還不是他的錯嗎？”墮天一點面子不留，氣哄哄地指責道。
面對這樣的指責，老船夫也不惱火，畢竟，這萬年間，他已經無數次這樣自責過了。
思戀神話中的人物，這到底是不是錯？
這便是老船夫到現在都沒想明白的事情。
到了今日，他依舊還在思戀那鏡花水月的水神，也依舊覺得愧對著自己的妻子。
在這擺渡河中，度了萬年。
其實，他最想渡的人便是自己。
墮天見老人不再說話，翻著白眼嘟囔道：“你都懲罰自己這么久了，也差不多還清債了，我想你妻子也已經原諒你了，快去孟婆那兒領湯吧。”
“不急，都等了這么久了，容我再想想。”老船夫面上突然堆起笑容，“興許，哪天我還能遇到她，渡她過河，陪她一起飲了那碗孟婆湯。”
老船夫抬了抬手，打住了水神的話題，對二人說道：“小娃娃們，我只能送你們到這里了，剩下的路只能你們自己走了。”
小船之下，本來深藍色的河水，已經變成了渾濁的黃色。
再往前，竟是一片瀑布，渾濁的河水傾瀉而下，卻聽不到一點聲音。
“這是讓我們跳下去嗎？”墮天趴在小船上，皺著眉頭向禹木問道。
禹木扭過臉向老船夫問道：“前邊就是瀑布，我們是要跳下去嗎？”
老船夫擺擺手，指著下邊渾濁的河水說道：“這里叫‘黃泉’，你們只要踩在這黃泉之上，一直向著前邊走，腳下黃泉之水自然會為你們鋪出一條‘黃泉路’。”
“這么神奇？”
墮天本來還有些害怕，聽老船夫說得繪聲繪色，連忙去了鞋子，扔給禹木，光著腳丫跳出了小船。
“小心點！”禹木怕她掉下去，連忙提醒道。
“沒關系的，這黃泉路安全得很。”老船夫微微笑道。
果不其然，墮天跳到渾濁的黃泉水上以后，只是泛起了陣陣漣漪，并沒有沉下去。
“木頭，你快下來，真得有黃泉路！”墮天拉著禹木的手，眼中泛光，開心地喊道。
“那個，謝謝……”
禹木剛想跟老船夫道個謝，就被拽下了船，摔在了黃泉上。
一張帥臉映在這黃泉上，不僅不疼，還很舒服，就像是摔在果凍上一樣。
老船夫瞧著嘻嘻哈哈的二人，微微笑了笑，便撐著小船向著來路回去了。
“謝謝您！”墮天揮手沖著漸漸消失的小船喊道。
禹木舒服地趴在黃泉上，閉著眼享受著這“巴適”的感覺，喃喃道：“墮大仙子，你還知道謝謝人家啊？”
“拜托，我鄙視的是那個朝三暮四的秀才，不是這個撐船的船夫，麻煩你搞清楚好吧。”
“那不一樣嘛？”
墮天見禹木一臉賤樣，眼睛一瞇，右腳直接踩在禹木背上，輕輕“揉了揉”，溫聲細語地問道：“這位公子，需不需要一個巴適的馬殺雞？”
“在下有個不成熟的想法，不知當講不當講。”禹木微笑著回道。
“有什么不周到的，公子盡管講。”墮天繼續說道。
“那個，能不能給我換個漂亮點的。”禹木嘿嘿笑道。
“既然公子有這種要求，那小女子肯定是想法設法也要滿足公子的！”
墮天說話之時，雪白的腳丫高高抬起，嘴角勾著一抹迷人的笑意。
“有殺氣！”
禹木只覺一股吞食天地的殺氣壓了過來，連忙閃身向著旁邊躲去。
“裂天墮！”
墮天這一腳下去，使出了三分力，便是大理石的厚地板都得被踩碎。
禹木感受著墮天腳下傳來的波動，心有余悸地喊道：“我去！你是要殺人滅口嗎！”
“公子的要求我滿足不了，只能退而求其次，滅了公子了。”墮天一臉冰冷地回道。
說來也怪，這黃泉受到墮天這么大的沖擊，也只是泛起陣陣漣漪，既沒有濺起水花，也沒有發出多大聲響。
摸著細膩的黃泉水，禹木不禁納悶：“這黃泉水究竟是從哪兒來的？”
墮天看著自己腳下的黃泉水顏色越發濃重，喃喃道：“說不定我們就是這黃泉水的‘源泉’。”
“我們就是它的‘源泉’？”禹木細細品味著墮天的話，眼睛看著腳下的黃泉。
似乎真如墮天所說，自己的靈魂正漸漸融入這黃泉之中。
不過，似乎排出體外的并不是魂力，而是一些無用之物，就像是黃泉在吸收著他們身上沾染的世俗之氣一樣。
眼前，正如老船夫所說，出現了淡淡的通路。
準備來說，應該是出現了兩條通路。
這兩條路，就像是自己的靈魂和這黃泉水交融后的產物，一直向著遠處延伸而去。
禹木和墮天相視一眼，一起踏上了那條不寬的道路。
二人一踏上去，腳下本來透明的路很快便有了顏色。
墮天腳下的“黃泉路”是深黃色的，甚至有些發棕；而禹木腳下的，則是金色的，還閃著光芒。
而更為奇怪的是，二人腳下的路也開始化出黃泉水，向著下邊飛逝而去。
這樣一瞧，確實如墮天所說，這些黃泉水的源頭似乎真得就是他們的靈魂。
墮天瞧著自己腳下的黃泉路并沒有禹木腳下的好看，嘟著嘴，有些不開心，小眼神一晃，直接跳到了禹木跟前。
“小心！”
禹木怕墮天掉下去，連忙伸手抱住了墮天。
墮天的注意力還在腳下的黃泉路上，腳尖輕輕點在禹木的“黃泉路”上。
墮天的腳趾一接觸到那金黃色的道路，很快便有一些深黃色融了進去。
吸收了深黃色的“黃泉路”顏色并沒有變得渾濁，想法，那金黃色似乎變得更加純潔。
墮天拍了拍禹木的手，開心地笑道：“快看快看，我也能在你的黃泉路上走！”
看著腳下漂亮的黃泉路，墮天的腳丫向著旁邊點了點。
憑空踩出的這一腳，竟然也能生成黃泉路！
墮天放開了膽子，圍著禹木身旁轉了一圈，搖著他的手，像個孩子一樣：“你看你看，我走得每個地方都會出現黃泉路，而且和你一樣是金色的了！”
禹木看著腳下不斷涌出的金色的黃泉水和黃泉路兩邊傾斜而下的黃泉，點頭應道：“這黃泉路還真是壯觀。”
“怎么了，是不是有點恐高？”墮天抬著頭，望著禹木的臉噗嗤笑道。
說實話，任誰走在這樣的路上，都會有些害怕。
眼前的路似實非實，似虛非虛，要是一腳下去踩了空，那可就掉進這深不見底的深淵了。
走得有些距離以后，禹木才稍稍放開緊張的心情，不再按照腳下那條路線行走，開始像墮天一樣，四處亂走。
如此，他才確定了，這黃泉路會一直在每個人的腳下生成，所以不管怎么走，都不會掉下去。
墮天和禹木不同，她知道自己背后有一對羽翼，便是掉下去也能飛上來。
但是，當她想展翅飛到對面的時候，才知道自己錯了。
墮天發現自己在這里根本無法展開羽翼，更別提飛翔了。
知道這件事以后，墮天再望著這腳下的黃泉和漆黑的深淵，開始有些害怕了。
見禹木在前邊走得很快，墮天連忙輕聲喊道：“木頭，你走慢點，等等我……”
瞧著身后的墮大仙子突然開始“矜持”起來，禹木走到她身邊問道：“怎么了？不舒服嗎？”
墮天挽著禹木的胳膊，閉著眼搖頭道：“沒有，我就是想抓著你。”
剛才還四處亂竄的墮天，突然成了這幅樣子，禹木開始還真沒搞明白是怎么回事兒。
直到注意到她背后的翅膀縮地很緊、不斷顫抖的時候，禹木這才猜到，想必是墮天的法力在這里受到了限制。
步步生蓮，還是金色的蓮花，禹木走在這黃泉路上，身后不斷綻放出朵朵水蓮。
突然之間，禹木和墮天腳下各升起一朵金蓮。
“小心。”
禹木連忙提醒著還閉著眼埋頭走路的墮天。
墮天撞到禹木身上，偷偷睜開眼。
發現腳下除了一朵金蓮，什么都沒有了。
慢慢回過頭，瞧著身后一條金色的黃泉路越來越淡，也離自己越來越遠。
“木頭，咱們這是踩的什么東西，往哪兒走？”墮天有些緊張地問道。
“我也不太清楚。”禹木搖搖頭，望著上方碧藍的“天空”，微微皺起了眉頭。
再往上升了些高度，金蓮正好停在一條河流旁。
身前一條清楚透亮的河流，身后一旁漆黑的深淵。
墮天蹲在身子，將手伸進了眼前的河流中。
“這河水沒法踩上去，難道是讓我們游到對岸？”墮天一時之間，不敢起身，縮在禹木身旁，等他給個建議。
禹木沒有回答，盯著眼前緩緩流淌的水。
在這水中央，慢慢卷起一彎小小的旋渦。
那旋渦流速不快，卻在一點點慢慢擴大，將水流隔向了兩邊。
“黃泉，褪凡塵；忘川，聚。二位，你們可想好要入這忘川了嗎？”
未見其人，先聞其聲，一聲天籟穿透了禹木的靈魂。
只見旋渦之中，慢慢升起一對白璧無瑕的玉手。
那對玉手，拈著花指，配著這透亮的河水，讓人不禁有些失神。
禹木目光落在那對玉手之上，心思卻還醉那“天籟”之中。
黃泉如何褪得凡塵，忘川又為何會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