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照世與西門并立,就站在桃花潭的這岸,遙遙看著潭水上方的蓮那仙靈冉冉的模樣,各懷心境。
不知何時,蓮邁動了自己的腳步,像是女人一樣在行舟之上起舞,卻沒有任何的違和感,他步伐奇異,落足便在舟旁邊蕩開一陣風與漣漪,身姿時而剛烈,時而柔美,佝僂時如同行將就木之人,伸展時又像浴火重生的鳳凰,妖艷卻不媚俗,沾點陽春白雪之高雅,也浸入了下里巴人之大俗。
世上為此誰?公子世無雙!
目光微微凝聚,北照世回憶起現在這咸魚一樣的蓮,忍不住感慨一聲道:“歲月是把殺豬刀。”
他身旁的西門對此深有感觸,眼神里面是曾經白衣狂馬,仗劍天涯的少年郎。
白衣勝雪,眉宇染星。
一劍西來,天外飛仙。
多美的畫面……可惜現在不再是了,現在是天外飛豬。
從自己昔日的神氣之中回過了神,西門偏頭看著北照世,對方凝視遠處的蓮,眼中滿是認真之色,瞳孔偶爾隱晦地散發出精光。
“蓮有沒有寫過一句詩?”他忽然張口問道。
“什么詩?”
“桃花潭水深千尺,不及汪倫送我情。”
西門聞言沉思了稍許,記憶投放到了許多年前,那一張被喝醉的蓮扔進了潭底的紙,上面確有汪倫二字。
還蘸著點洗不干凈的咸。
“有,很多年前的事了,”
北照世呼吸急促了些,遠方舞動的蓮動作愈加癲狂,勢若奔雷,舉手投足之間大開大合,頗有山岳壓四海的豪邁氣勢。
這些動作之間蘊含的意愈發濃厚香醇,讓北照世吸收起來變得困難,他的頭微微暈眩,醉意漫上心間。
不一定喝酒才會醉。
眼前蓮的身影已經開始重疊,一個兩個,三個四個五個……后來北照世便看不清楚了,滿眼的桃花花瓣,從天穹像雪一樣下下,又沒入大地,水面,無影無蹤。
他索性閉上了自己的雙眼,腦海里面開始重復著先前蓮的動作,分毫不差。
一次,十次,百次……
明明還是一樣的動作,到了北照世這里卻失去了內在的靈魂,他緊緊皺著自己的眉頭,冥冥之中他最想抓住的那個東西小尾巴就在眼前晃悠,但總也抓不住,差了分毫。
“還不夠,還不夠……”他喃喃重復,像是入了魔,濃重的呼吸聲隔著老遠也能聽見。
西門看著陷入魔怔的北照世,沒有任何準備叫醒他的意思,自己走到了潭邊蹲下,就著潭水洗了洗手,靜靜望著潭面下的自己,目光清冽,一言不發。
“我要……自己來!”北照世忽然說道。
急促的呼吸忽然平靜。
他如同雕塑凝固許久,然后開始模仿著蓮先前的身姿,動作笨拙得如同一只初生嬰兒,磕磕絆絆扭動自己身體,做出一些奇怪而滑稽的動作。
一遍又一遍,每一次北照世都在調整自己的身體錯誤動作,盡可能地貼近蓮身上那神秘又浩瀚的真意。
但無論他怎么做,最后終究只能做到形似,卻不能做到神合,二者之間的差距有如天塹。
終于到了某一刻,北照世停下了自己鬼畜般的扭動,盤坐在地,安靜下來。
“不扭了?”西門偏頭看著北照世,目光流露出好奇。
北照世回道:“我錯了。”
“一開始就錯了。”
“這樣子扭,腰扭斷也無用。”
一陣沉默,西門的喉頭微動,看向北照世的眼中隱過一抹震撼。
對方的悟性似乎遠在他預料之上。
“所以接下來你要做什么呢?”西門頗為好奇,如此問道。
北照世沉默了片刻,回道:“腰酸背痛腦殼暈,我要休息……”
“今天不練了。”
說完他便退出了水墨世界,回到了現實。
那股子讓人惡心的眩暈感如潮水般褪去,舒服彌漫在全身,北照世緩緩松口氣。
外面已然入夜,久違的黑暗又重新占領了這片天地,北照世為自己倒了一杯茶,才送到嘴邊就聽見了敲門聲。
他放下了茶杯,起身開門,門外是三金那張圓滑世故的臉,只不過面色有些蒼白。
“出了什么事?”北照世問道。
三金微微擺手,快速說道:“大人……金不換大人想見見您。”
北照世感受著夜風的清冷,指著天上皎潔的明月對著三金說道:“你們都喜歡在晚上做事嗎?”
三金鬢角有汗珠滴下,看起來很累,他苦笑道:“大人,小的也只是奉命行事,若是放在平日里,小人哪里有膽子在這個時候來打擾您?”
北照世見他實在很急,便與他一路朝著千機閣走去,銀輝照亮前方路段,反射出潔白的一片光華,二人腳步踩在上面,匆匆忙忙。
“金不換不是在御獸門去談生意了嗎……那里可不是近地兒,說回來就回來。”
三金喘著粗氣,很負責地回道:“大人,你看見的那則情報是半個月前的,如果金大人從那時往回趕,肯定比咱們得消息來的快,他有特殊的代步工具。”
北照世緊跟著三金,稍加思索后便明白了三金口中那“特殊的代步工具”是指的異獸。
這東西可不常見。
放眼整個余國,東西南北,疆土無垠,除了隱香山,其他地方幾乎見不著異獸,甚至絕大部分人耳中的異獸還停留在說書人口中那“齜牙欲裂,目如銅鈴”的干澀形容上。
沒親眼見過,傳聞或可當做真實。
“這么晚了,他見我作甚?”
“這一點……大人一會兒自然會有答案,小人不知道,也沒敢問。”
二人路過了一段不短的黑石路,到達了千機閣,一進入便看見了一位頭發半白的黑色錦袍中年人在北照世的案臺椅子上坐得端正。
他正用一種與他年齡不搭調的清奇目光注視著北照世,乍一眼讓人覺得這目光鋒利如許,卻很快又成了春水梨花,溫柔恬靜。
“北大人,今晚來見你實在是因為時間緊迫,我平時很忙,不大能抽出時間閑聊。”
金不換說話的語氣帶一點兒輕佻,輕佻后面有有些常年養尊處優的優雅,聽在耳里很有意思。
北照世聳聳肩,打了個哈欠,無所謂道:“都是自己人,金大人有什么話講出來就好,咱們早點解決,早點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