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機不可泄露。”霍啟明說完便搖搖頭,再不肯多吐露一個字,“山虎在這邊聽候使喚,你且回親衛營,領著甲隊各處應差罷。”
段克峰抓耳撓腮地走了。郭繼恩見郭繼騏神情抑郁,以為他還在為家中之事煩惱,便沒有在意,轉頭問霍啟明道:“昨日你跟著樂班去了東路后院,究竟如何?”
“還能如何?不過是與兩個小娘說了會話。”霍啟明回想起昨日他與季云錦閑聊時,那女孩兒整張小臉都泛出光彩來,便搖頭嘆氣,“年紀未免太小了。”
“你是說那季小娘?”郭繼恩點頭道,“依律,男子二十,女子十五,可得婚配。不過,十五歲的確是小了點。禮記有云,男子二十而冠,三十而有室,女子十有五年而笄,二十而嫁。尚書也說,男三十而娶,女二十而嫁。是以女孩兒雙十年華,最是適宜成婚。”
“不對啊,”他說著停下腳步,“起初的時候,你不是瞧上了那個姓金的小娘?我覺著她相貌也好,年紀也與你相仿,豈不般配。”
“是,今年十八,只比我小得三歲。”霍啟明吞吞吐吐,“只是,我兩個都想要。”
“你還真想妻妾成群?”郭繼恩搖頭,“倘若將來我能制定律法,必定禁止天下男子納妾。”霍啟明知道郭繼恩生母之事,縮縮頭不敢接話。
郭繼騏一直有些心神不屬,見郭繼恩霍啟明兩個議論得十分熱烈,便借故走了出去,在統領署門外恰巧遇見韓煦趕了過來:“郭判官,統領可在?”
“在,統領與霍真人都在,你只管去找他們罷。”郭繼騏下意識回話,懵然繼續向前走。韓煦詫異地瞥他一眼,便徑直走了進去。程山虎見到韓煦過來,忙請他進了議事廳。不一會,就傳來了韓煦的咆哮聲:“丈量土地,收回公田,這個下官都贊成。可是這限田令,下官期期以為不可!”
“我沒有強令全部奪回,已經算是夠客氣的了。”郭繼恩神色不變,“限田令,不是奪田,是贖買。土地,統領署是一定要拿在自己手里的,這限田令,是行也得行,不行也得行。憲使就不要再與我爭執了。我是不會改主意的。”
韓煦呆立半晌:“如此,縉紳賢良,必定憤恨,統領就不怕河北之地,激起變亂?”
“大道之行,天下為公。他們要亂,我是不怕的。”郭繼恩冷笑,“況且事有急緩,咱們先行收回公田,限田之事,可以后面慢慢再做。縉紳鄉賢也不是鐵板一塊,咱們一樣可以引為己用。”
韓煦復又坐下,嘆氣道:“話雖如此,只是依然兇險,成敗難料。”
“咱們已是非如此不可。”霍啟明說道,“再過些時日,憲使自然就明白了。憲使來此,原本是打算與咱們商議何事?”
“下官預備本月就往視府縣,因此想要統領借一伍軍士與我。”
“可,即便憲使不提,本帥也會派遣。”郭繼恩笑道,“不過,總得吃了秦司馬的喜酒再出發罷。”
“這個自然,”韓煦拈須點頭道,“下官對秦校尉說過,要替他做這個主婚之人。”
郭繼恩點頭:“婚禮之事,要預備的東西也是不少,這件事回頭讓謝副使一并來籌辦罷。如今于監軍也不在燕都,監軍司日常職事,繼騏要多擔著一些才成,咦,他去哪了,怎地還不回來?”
郭繼騏不知不覺,自己走回了監軍司,院子里十分空寂,他走進自己理事的房間,瞧見謝文謙留的紙條,便往副使房間而去。
桌案之上第一份文書,便是謝文謙草擬的轉遷監軍判官石忠財為左軍甲師檢校師監的行文,郭繼騏仔細看過,稍加潤筆,放在一旁,輕聲自語道:“又轉走了一個。如今監軍司大小事務極多,就靠咱們這幾個,如何應對得過來?須得從講武學堂之中,再抽幾個學生過來任書吏才成。”
他想了想,便提筆起草,署上名字。又瞧了瞧其他的文書,一一看過。門前值哨的軍士進來請他去軍營膳堂用飯也不理會,一直忙到申正時也不見謝副使回來。郭繼騏見日已西墜,便起身離開監軍司,騎馬出了軍營,沿著直道一路往南面慢行。
蹄聲答答,此時正是各家各戶晚飯之時,坊道之上并無幾個行人,偶有路人經過,見到郭繼騏都慌忙閃至一旁。幾個孩童在道旁追逐嬉戲,又在大人的叱罵聲中匆匆跑回了屋子。天色漸漸暗了下來,坊正們出來點亮了道燈。在一處精巧的院落門口,一位衣飾華麗的中年婦人攔住了郭繼騏。
她的妝容并不十分艷麗,相貌倒有幾分清秀,含笑對郭繼騏道:“這位官人,瞧來似乎有些煩心之事?不如來奴婢這里坐坐,里面許多溫柔美貌小娘,最解人意,定能教官人紓悶開懷也。”
郭繼騏定睛瞧去,竟然是一座行院。鬼使神差,他翻身下馬問道:“能聽曲子么?”
“能,能,”那鴇兒笑瞇瞇道,“瞧官人身份尊貴,咱們這里有位小娘名喚巧韻者,色藝雙絕,定能討得官人歡心。來來,這邊請。”
郭繼騏不知道,他離開監軍司不一會,統領署便遣來軍士尋他,結果自然是沒有見著人。原來是謝文謙護送著周恒與韓煦的父母趕回了燕都,于是郭繼恩便又安排在都督府設下筵席為四位老人接風。這一次只是家宴,來的人并不多,霍啟明謝文謙等原本就與周父頗為相熟,便陪著周父周母閑聊說話,郭繼恩則陪著韓煦的父母。
用過酒飯之后,韓煦夫妻陪著父母自回巡查使衙,周恒的父母則由謝文謙陪著,往皇城東面的集賢坊而去,那里一處三進的院子已經被騰出來留做周宅。
這時程山虎領著一個老頭進了東角門:“這個乃是靈春坊坊正,說是尋了霍真人大半天了。”霍啟明便好奇道:“尋我做什么?”
那坊正忙上前叉手道:“天師老爺,小老兒找得你苦!俺們坊中那盧氏老婦,和她兩個兒子今日收拾起家中財物細軟走了!小老兒不敢攔阻,只得前來報與真人知曉,卻是一直不曾見著。”
“走了就走了罷。我若早些知道,便教周世伯往別院去住也。”霍啟明漫不經心擺手道,“多謝坊正特來告知。其實不打緊,那盧氏老惡婆,連同她兩個兒子,知道并州軍敗了,是以不敢在這燕都居住,想必是逃往晉陽去也。”
他說著摸出一枚銀錢給那坊正:“卻是生受了,這個拿去買些酒吃罷。”那坊正面露喜色,連道不敢,接了銀錢便退了出去。
待那坊正離去之后,霍啟明突然一拍腦袋:“啊喲,當初我答應過金季兩位小娘,報仇須徹,必定要將這盧氏繩之以法,方才卻忘了!這可如何是好?”
程山虎忙道:“小的這就領著人馬出城去追!”
“且慢,”郭繼恩吩咐道,“山虎,你叫上段克峰,率親衛營甲隊出城,往南去追。記住,錢財都奪回來,人么,就不要管了。”
程山虎瞧一眼霍啟明,抱拳道:“是,小的知道了。”便轉身出了東角門。
郭繼恩向霍啟明解釋道:“那兩個畢竟是我一父同胞的兄弟,總不能真的就取了他們性命。將錢財奪回,人逐走,也就是了,你覺得如何?”
“你都已經吩咐下去了,又來問我?”霍啟明有些惱火,他想了想道,“罷罷,我這便往樂班去一趟。”
然后,如同當年準備與郭繼恩一道上疆場一般,他深吸一口氣,轉頭朝后院走去。
夜幕已經降臨,后院里很安靜。四角的石燈籠映射之下,霍啟明一眼瞥見那個拉巴迪亞坐在美貌胡姬的身旁,用手比劃著,說得頗為興奮。那胡姬微微有些戒備,有些不耐,但還是安靜地聽著。
“這位拉巴參軍,如今每天都來這里探看么?”他轉頭問陪自己進來的門子。
“是,幾乎每日都會來。”
霍啟明點點頭,一擺麈尾,走向金芙蓉與季云錦所居住的那間屋子。
屋內點著一盞陶燈,桌案,妝臺,凳子,兩個女孩兒依偎著坐在床榻邊上,默默聽著霍啟明的解釋。然后他覺得自己說得很費勁,又很蒼白,便住了口,“總之,統領既然已經發下話來,貧道也只能就此作罷了。”
季云錦聲音很輕:“多謝天師老爺特地來與咱們分說,老爺有心了。雖說那盧夫人離開了這燕都城,奴婢們還是很感激老爺一直記得。老爺想必也有難處,這件事,往后便不用再記著了。”